第七章 停職 停職處理

檢察院辦事神速,僅用了一天,就做出了對陳沛撤銷逮捕的決定。陳沛剛被放出來,就以新時代公司總經理的名義召開記者會,在會上有兩個重點:一是沉冤,陳沛稱自己被捕是徹頭徹尾的冤假錯案,那一千萬元的侵佔款項,根本是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匯到賬戶里的,貿然將他逮捕是政法部門的嚴重瀆職。他的律師已經向B市公安局和檢察院提交了國家賠償要求,相關部門不但要嚴懲責任人,還要登報道歉,為他挽回名譽損失;二是起訴,要提起兩個訴訟,第一個是新時代公司對B市公安局和檢察院的行政訴訟,要求兩部門在全力挽回新時代公司名譽的同時,承擔因此造成的上億元經濟損失。第二個是陳沛個人對公安局預審員那海濤提起的個人民事訴訟,因為那海濤在審訊時的盲目武斷,已經造成了他個人無法挽回的名譽損失和嚴重的心理傷害,因此向那海濤提起一百萬元的損失賠償,要求他個人承擔。

此言一出,B市上下頓時沸沸揚揚。媒體記者向來「不怕狗咬人,就怕人咬狗」,遇到了這麼轟動的一個公共事件,自然不能放過。一時間B市公安局、檢察院門前人滿為患,人們都要看看政法機關如何應對這個棘手事件。更有人把陳沛起訴公安局、檢察院和預審員個人的行為總結成「雙起事件」,呼籲日後再遇到政府部門的失職瀆職行為,就以此為例進行效仿。這個事件被媒體炒作起來,平面媒體、電視廣播、互聯網,呈爆炸性地傳播,前呼後擁地登陸到各類媒體的頭條,不但給B市政法部門帶來了極大的壓力,更讓那海濤本人付出了不可預計的代價。

那海濤走出主管局長辦公室的大門,靜靜地將門關上。他感到渾身無力,這種無力雖在預知範圍,卻仍無法抵禦。

那海濤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努力調整著步伐,讓腳步的穩健展現他內心的平靜。窗外暗淡的光線已顯示時間到了傍晚,他彷徨地走著,安撫自己的努力一次次被窗外射進來的餘暉打亂。他甚至想不清自己到底該去向哪裡。去辦公室嗎?自己已經被停職處理,那裡沒有自己的位置。但也該慶幸,若不是主動提出撤銷逮捕的糾錯申請,就算檢察院給自己戴上瀆職的帽子也不為過。回家嗎?那海濤嘆了口氣,回哪個家?是自己空蕩蕩的宿舍還是去找齊歡?不,他可不想讓齊歡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樣子。自己是個強者,他還沒有完全喪失戰鬥能力。

這時,紀委副書記沈政平走了過來。那海濤停住腳步,他知道自己與沈政平不是「偶然」相遇。

「書記。」那海濤把腰桿挺直。

「海濤,進來坐坐?」沈政平朝自己辦公室的方向指了指。

那海濤沒有拒絕,默默地隨沈政平進了屋。

「怎麼樣?還承受得住嗎?」沈政平給那海濤倒了一杯水,語氣平和地問。

「還行吧。」那海濤擠出一絲苦笑,「願賭服輸,搞預審就是這樣,贏了,理所應當;輸了,就要付出代價。」

「這是你師傅說的吧?」沈政平坐在那海濤身邊,看著他的眼睛問。

「是,是我師傅說的。」那海濤知道沈政平在這裡指的師傅,是龔培德。

「你是個好樣的,在某些事情上比你師傅強。」沈政平說。

「您這是什麼意思?」那海濤反問。

「沒什麼意思。」沈政平回答。

那海濤知道,從一個紀委副書記嘴裡說出的話,是不可能沒什麼意思的。但這些事也不能深問,那海濤正在頭暈腦漲之時,沒力氣做細緻分析。

「海濤,你下一步想怎麼辦?」沈政平接著問。

「下一步?」那海濤看著沈政平的眼睛,彷彿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還能怎麼辦?停職處理,回家等通知唄。」沮喪之情溢於言表。

「不能這樣。」沈政平一下否定了那海濤的決定,「我找你談話的目的,就是要跟你說一些情況。你要知道,對你進行停職處理,是市局黨委萬般無奈的決定。」沈政平喝了一口水,停頓了一下說,「陳沛的職務侵佔案件出現問題,事出有因,市局領導也知道這裡面的情況。但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後果。對外,市局領導是需要對陳沛提起的『雙起』訴訟進行應對的。而對內,市局為了服眾,也只能通過紀律處分對你進行停職。但這些應對和處理,都不是市局領導的最終目的,你明白嗎?」

「我……」那海濤想說明白,但又搖了搖頭。他這才意識到,沈政平看似與自己推心置腹地談話,實則是在代表市局領導向自己非官方地宣布命令。

「是,你不明白。」沈政平說,「海濤,雖然你現在已經暫時被停職處理,不再是預審支隊的一名副大隊長。但你要明白,你仍然是一名人民警察,仍然承擔著人民警察應盡的職責。市局對新時代公司的行政訴訟,只是暫時的應對。你我都明白,陳沛提出的上億元賠償,市局是沒有理由也不可能支付的。現在當務之急,是儘快查清新時代公司陳沛蒙冤的罪案,只有案件的事實真相大白了,陳沛個人和新時代公司才能昭雪,所引發的損失才能獲得補償。海濤,你現在雖然被暫停了副大隊長的職務,但警察的權力仍然享有,誰也沒有收回你的辦案權力。」

「也就是說,我還能辦案!」那海濤異常驚喜。

「是,你仍然可以辦案。和過去一樣,但現在的形勢較以前更加緊迫了,要求也更高了。海濤,不要失去信心,要迎難而上。」沈政平一字一句地說。

「明白了,書記。」那海濤站了起來,「我一定全力完成任務,不辱使命。」那海濤也一字一句地回答。

冷風起了,呼嘯著把地面上的殘葉席捲到半空再狠狠拋棄,那些昔日的璀璨從墜落的瞬間便成為垃圾。糾纏多日的霧霾終於消散,傍晚深灰色的天空竟呈現出一片清澈。但堅守在室內的人們卻不再相信天氣預報的輕率結論,從專家證實PM2.5致癌之後,人們都覺得這個城市再無一處安全。

那海濤行走在夜色中,熙攘的車流不斷從他身邊涌過。紅色尾燈彙集成血液,在這個城市的巨大肌體中循環往複、川流不息。那海濤深深地吞吐著煙霧,彷彿要把每一個動作都做到極致,似乎要用自己的肺和胸腔去做武器,消滅指縫間的對手,或許這就是預審員的職業病吧。把每一步都做到極致,其實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一個偽命題,就好像公安機關常常提到的那些口號一樣,「天天都是關鍵時刻,事事都是最高標準,人人都是最佳狀態」,這麼干一天兩天還行,要把衝鋒當作常態去搞,那警察們不被逼瘋了才怪。但這就是現狀,幹什麼都得照死鉚勁,一出場就衝鋒陷陣,已經成為了警察們的日常生活狀態。那海濤在沉默中突然爆笑,嘴裡的煙頭都掉在地上,他在夜幕中的街頭笑著,力度逐漸增加,笑聲越來越大,彷彿在笑那個不近人情的激進口號,又像是在笑自己一貫以來的行為舉止。他望著海市蜃樓般的城市剪影,根本找不到東南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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