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私自探案 預審老炮兒

西郊墓地的下午,飄著灰色的雪花,冷風一起,地上的落葉紛飛,與灰雪卷在一起。季節的更迭讓歲月的流逝更加形象和具體,時間的刻度有時印在年輪上,有時也印在人們心裡。

齊孝石和老趙蹲在一處墓碑前,往火盆里燒著紙。

「小龔啊,你還記得年輕時咱們怎麼說那幫預審科的老炮嗎?」齊孝石比龔培德的年齡大,年輕時一直這麼叫他。墓碑上龔培德的遺像還穿著警服,那是他最後一次榮立個人二等功之後照的。「你們不是讓我們掃地、打水、買飯、做記錄嗎?行,你們雞賊、砸窯兒、不教我們真東西啊,我們自己學,不拼日出拼日落,等你們老了就是我們的時代了。那時多有幹勁兒啊,多牛逼啊……」齊孝石默默地說,手裡輕輕揉著核桃。

「是啊,這拼來拼去,除了落了一身毛病還得了什麼?」老趙在旁邊也很感慨,「有時想想啊,人這一輩子,還就是年輕的時候快樂、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還記得咱們老科長說的話嗎?要是別人都不對,那就是你自己的錯。我現在想啊,還真是這麼回事,人不能太圓也不能太方,哪頭多了都不好。你總是說『生要盡興,愛要盡情』,我就不同意,人呢,不能太想贏,就得『不拿人當人、不拿事當事』才行。」齊孝石對著墓碑嘆氣,「哎……你小子啊,一輩子幹事絕對,不給自己留餘地,也不讓別人踏實,這走了走了吧,還留下句欠我的?你他媽什麼意思啊,你欠我什麼啊?」

「哎,別瞎說了,什麼欠不欠的,人都走了,還說這些幹嗎?」老趙拍拍齊孝石的肩膀。

「不是,他是有話要跟我說。」齊孝石倔脾氣起來了,「要不是我他媽犯混蛋,沒準……沒準丫還走不了呢……」齊孝石說著鼻子一酸,眼睛紅了。

「行了行了,不提這事了。」老趙安慰道,「他這一輩子啊,也沒活明白,伸著脖子往上夠,活著的時候門庭若市,多少人巴結著他,而現在呢?誰來過了?你瞧瞧這碑上的土。」老趙嘆息,「這預審圈裡的傳奇啊,真沒剩幾個了,襄城的『老鬼』為了省倆錢兒栽河裡了,小龔也想不開往樓底下跳。這人啊,要是不信來世,一共也就七八十年,除了吃喝拉撒、掙錢奔命,還能有多少屬於自己的時間啊。想開點吧……年輕時啊,要珍惜每一天,到了你我這歲數啊,是要珍惜每一分鐘了。」

「哎……可不嗎?」齊孝石搖頭,「但我們這些搞預審的啊,乾的就是跟人家耗時間的活兒,一堂筆錄下來少的一兩個小時,長的就是一個通宵。珍惜?說的好聽,那是忒金貴的事情了……要是有下輩子,我可不當警察了,特別是不能再干這預審,上班說鬼話、下班說人話,天天騙來騙去的,遲早有一天讓自己給帶溝兒里去。」齊孝石摸出一顆煙,點燃。

「小龔這奔了半天命啊,最後也沒落好。職位上去了吧,媳婦卻早早就撒手人寰了,兒子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慣得沒樣兒,也沒少給他找事。這幾年啊,我眼瞧著他白頭髮一天比一天多,那眼神兒里的亮兒都沒了。他也是沒退路了啊,要是連這個職位都沒了,可就真不剩下什麼了。」老趙說著也點上一顆煙。

齊孝石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是老趙的話也擊中了他心中的脆弱。他蹲累了,就找了塊旁邊的石頭坐下,「咱們啊,總覺得自己精明,老拿人家當傻帽兒,最後發現自己其實才是個棒槌。越想佔便宜啊,就越容易走眼,一輩子凈干丟了西瓜撿芝麻的事兒。人比人能聰明多少啊?玩來玩去,還不是把自己給繞進去了。老趙啊……」齊孝石停頓了一下說,「我的退休申請快批下來了……」

「啊?退休了?那是好事啊。」老趙坐到齊孝石身邊。

「是啊,就差我最後一個簽字了……原來我也覺得是好事,累了,真累了,這一輩子啊,天天跟人打嘴仗,得理不饒人,無理狡三分,想著等退休了,就把自己關屋裡睡上幾天覺,踏踏實實地當個啞巴,再他媽也不胡攪蠻纏了。」齊孝石望著遠方的山巒出神,「但是今天上午政治處一通知我啊,我就覺得不對了,原想著自己該是高興才是啊。但現在呢,心裡發空,就這。」齊孝石指著自己的心窩。

「我知道,你這老傢伙啊,就是閑不住。」老趙又拍了拍他,「換做誰都是這樣啊,忙了一輩子了,哪能說停就能停下?就是剎車也得有個緩衝距離呢不是?等過一陣兒就好了,養養花、釣釣魚,這才是真正的生活。」

「我還不準備馬上簽字,緩一段時間再說。」齊孝石停頓了一下說,「一簽字就得交工作證了,交了工作證,我可就真不是警察了。」

「什麼?緩一段時間?」老趙疑惑,「你手裡還有什麼案子沒辦完嗎?」

「是啊,還有個案子,一天不辦踏實,我就一天睡不好覺。」齊孝石若有所思,不時看著墓碑上龔培德的遺像,「人這一輩子啊,什麼名啊利啊,都是假的,『老鬼』『七小時』這些名字,以後的人誰還會記得。但唯有案子,是黑白對錯永遠變不了的,你一天不把它給破了,它就永遠不明不白地擱在那兒瞅著你……」齊孝石彷彿在自言自語。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