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千萬元大案 關鍵證人

沙偉今年三十歲,人長得瘦瘦小小,一雙不大的眼睛左躲右閃,滿眼都是緊張彷徨。為了防霧霾,他一直戴著口罩,直到走進審訊區的時候,才被武警勒令摘除。從穿著和舉止就能看出,他是個典型的到大城市奔命的草根。

沙偉一進審訊室就傻了,回頭問那海濤,「那……那警官……這……這不是要抓我吧?」沙偉臉色鐵青。

那海濤表情嚴肅,端坐到審訊台後回答,「抓不抓你要看你的態度,態度要好就給你機會,態度不好……」那海濤故意停頓了一會兒,「我想你也明白,作為財務人員虛假報銷票據的行為該怎麼定性。」

一聽這話,沙偉哆嗦得更厲害了,像篩糠一樣,「您……您放心……我一定實話實說,實話實說。」

那海濤看著沙偉,心裡開始琢磨。在審訊之前,他看過沙偉的簡歷,也詢問過公司其他人員對他的評價。沙偉在財務部任職,可以說是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同事們的口碑不錯,每天最早到單位打水、掃地,任勞任怨。而且不少同事也知道,他是總經理陳沛介紹過來的,兩人據說還沾親帶故。小呂也在違法犯罪系統中掃過沙偉的信息,沒有任何前科及犯罪記錄。

「好,我們要聽的就是實情,希望你珍惜公安機關給你的機會。」那海濤強調了一下。

小呂看那海濤拍唬得差不多了,就開始訊問,從沙偉的姓名、性別、籍貫、民族一直到他的個人簡歷和家庭情況,這些看似細碎的問題,是所有筆錄開頭必經的程序。有一些干預審的新警提出過疑問,既然嫌疑人都坐在面前了,咱們還問他性別幹什麼,再說了,籍貫和民族有什麼關係呢?那海濤就給他們講解這裡的基本理論。這看似教條細碎的問題,實際上是最基礎的工作,也就是預審里講究的縱軸和橫軸。什麼叫縱軸呢?是審訊對象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民族習慣、人生經歷、遇到的重大事件、受過什麼教育、家庭有什麼變故、是否有過犯罪前科,話說俗了,就是他是從什麼鳥變的。而橫軸呢,則是對方的興趣愛好、社會交往、從事職業、所處的平台,要丈量出他生活的寬度和廣度。這樣就整理出了對方的縱軸和橫軸,之間那個焦點,就是預審要對他進行審訊的切入點。找對了,審這個人,你就知道用軟的還是硬的,用拍山震虎還是側面迂迴,就一通百通了。

小呂按部就班地詢問,結巴的毛病已經好轉很多。他是個很努力的年輕人,雖然在師傅那海濤面前顯得懦弱無用,但當初從十選一的考核中脫穎而出調到預審支隊,憑的也是堅忍不拔的毅力和靈活機智的頭腦。只不過在面對強者時,有種自慚形穢的自卑罷了。自卑,有時必須用努力去稀釋,用自信去壓倒。小呂為了改掉這個老毛病,每天都在業餘時間朗讀一個小時的報紙,又花了三千多塊報了一個主持人的培訓班,他在默默地努力,期待自己脫胎換骨的那天。

沙偉第一次坐在審訊室冰冷的訊問椅上,他仔細地回答著小呂提出的每一個問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像小學生回答老師的提問,而眼神卻始終離不開面前的《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他今天是被那海濤和小呂傳喚來的,時間是二十四小時,身份已經成了犯罪嫌疑人。沙偉腦子裡嗡嗡發響,不由得想起自己來B市這些年的付出與努力,這個城市太大了,繁華得幾乎看不到整片的天空,而自己又太渺小,怎麼奮鬥也沖不出卑微的境地。他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曾經在家鄉的自由日子,想著想著,眼眶就濕潤了。

「沙偉,沙偉。」小呂的發問打斷了他的思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什麼問題?」沙偉表情恍惚。

「請你注意聽我的發問,好嗎?」小呂提示,「我問你有沒有前科?」

「前科……前科……」沙偉當然知道這個詞的含義,「沒有……但是,這次的算不算?」沙偉反問。

小呂想笑,接著問,「前科啊,就是以前曾經犯罪,受過刑事處罰。你有過嗎?」

「沒有,沒有。」沙偉搖著頭回答。

那海濤一言不發冷眼旁觀,他看著面前這個慌慌張張唯唯諾諾的小財務,覺得他的表現和自己的判斷大致相符。但不知為什麼,陳沛那歇斯底里的憤怒和痛徹心扉的哭號卻總是浮現在他眼前揮之不去。作為一名合格的預審員,他知道,在查清最終的事實之前,一切的表面現象都不能成為定案的證據。就像齊孝石說的一樣,「不要相信別人,也不要相信自己,唯一要信的只有證據。」是啊,過分相信別人,就會被別人利用指引,過分相信自己的判斷,就會變得武斷,使案件走偏,只有客觀的證據才是衡量罪與非罪的唯一砝碼。那海濤決定用些招數,測一下沙偉說話的真偽。

「你和陳沛是什麼關係?」那海濤單刀直入地插話。

沙偉腦子還亂著,猛地被插進一個問題,讓他有些犯蒙。那海濤就是要打亂對方回答問題的順序,讓他措手不及。

「我和陳總,是同事關係啊。」沙偉回答。

「還有呢?」那海濤問。

「哦,還有我們是老鄉,是他帶我進的公司。」沙偉實話實說。

「你去年回老家了嗎?」那海濤又問。

「啊?回了啊。」沙偉回答。

「什麼時間回的?」那海濤問。

「什麼時間回的,我忘記了。」沙偉搖頭。

「什麼時間回的家你能不知道?啊!」那海濤質問。

「我真的忘記了。」沙偉膽怯地說。

「大年初二回的!我告訴你!」那海濤用手點著桌子說。

沙偉的眼神一陣迷茫。那海濤就是要以這種方法告訴對手,他的行蹤已被了如指掌。

「陳沛什麼時間回的老家?」那海濤問。

「陳總什麼時間回的……我不知道……」沙偉說。

「你們不是老鄉嗎?會不知道?」那海濤問。

「我們雖然是老鄉,但在家裡的關係並不近。您別看我年紀輕,但要論起來,我還是他的長輩,中間隔著好幾道親呢。再說他回家坐飛機,也不會像我一樣擠硬座。」沙偉說。

「陳沛虛報的發票一共多少張?」那海濤問。

「一共三十四張。」沙偉對答如流。

「最大金額多少?最小金額多少?」那海濤問。

「最大金額二十萬元,最小金額三萬元。」沙偉回答。

「票都是從哪裡找的?開的什麼內容?」那海濤問。

「票有的是通過開票公司開的,按照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點費買,有的就是直接到度假村辦的卡,開了發票後報銷出現金,再把卡退了。」沙偉回答。

「退卡需要支付多少退卡費?」那海濤問。

「有的是百分之五,有的是百分之七。」沙偉回答。

兩個人一問一答,你來我往,小呂知道,這些都是記錄的要點。

「發票都是真的嗎?」那海濤問。

「都是真的,不然財務部報銷也過不去。」沙偉回答。

「發票的項目都是什麼?」那海濤問。

「找開票公司開的都是辦公用品、餐費或者禮品費,找度假村開的都是會議費。」沙偉回答。

「財務部的其他人員沒有監管嗎?不知情嗎?」那海濤問。

「這個……」沙偉底下了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因為陳總怕被別人知道了影響不好,所以這些發票報銷的手續都是我辦的,其他人大都不知道。」沙偉回答。

「手續是你辦的,那從公司的賬上也看不出來嗎?」那海濤接著問。

「應該是看得出來的。」沙偉不敢直視那海濤,「財務部的主管和會計應該都能看出來,但可能是礙於陳總的情面吧,他們也從來沒問過我。」

那海濤一連十幾個問題問出,沙偉回答的都沒有毛病。那海濤心裡有了底,看來沙偉說謊的幾率並不大。

「沙偉,你身為財務人員,知道你這種虛開發票進行報銷的行為是什麼性質嗎?」那海濤問。

「這……」沙偉一下沉默了,心都揪了起來,他下意識地攥著右手,這是他最不願聽到的質問。今天被帶來的時候,他就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次可能有去無回。沙偉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看著那海濤,眼神中有種祈求的無助,「那警官,你們就給我一次機會吧……」沙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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