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銀行對賬單 審批手續

一個月後,龔培德自殺身亡的消息已經慢慢平淡。時間是個可怕的東西,可以將所有複雜的情感稀釋,只留下難以磨滅的創傷在心底銘刻。B市公安局內人來人往,如往日一樣繁忙,那海濤坐在辦公室里翻看著案卷,不時處理著民警提交來的報告和請示。一切照舊,預審員的工作忙碌異常,只要世界不停止轉動,警察就不會停止辦案。

看得倦了,那海濤就拿出一根煙,默默地點燃。噴雲吐霧間,他不由得注視起書櫃里的那個琉璃煙灰缸。那是師傅龔培德去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他一直沒捨得用,放在書櫃里。陽光照在琉璃上,映出七彩的光影。那海濤默默地看著那七彩的光,心中的苦澀又起。他心情很差,師傅去世的陰影還未消散,徒弟小呂又過來添亂。作為主審,小呂剛剛提訊了涉嫌新時代公司職務侵佔案的主犯陳沛。但不料在提訊中,小呂的結巴毛病又犯了,斷斷續續地說了半天也沒出個整句子,一下倒讓陳沛在審訊台下翻了身,囂張起來。

「親、親、親、親,你問我親誰?」陳沛反問小呂。

小呂額頭冒汗,還得強壓怒火,「我……我……我問……問你知不知……到……職務侵……侵……侵佔!」他最後幾個字還是咬著牙才說出來。

「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陳沛反倒急了。

搞預審就是這樣,人與人的對抗是最高級的鬥爭,其間毫無緩衝餘地。你發了問,就等於上了陣,成敗得失在一念之間。亮相失敗了,丟盔卸甲,就別指望對方能懼你、怵你、按照你提的問題回答。小呂一上陣就丟了范兒,一下讓陳沛翻了身。

交鋒失利,小呂自然無法再問。他磨磨唧唧地跟那海濤認了錯,低著頭等待挨罵。

那海濤恨鐵不成鋼,在心裡也明白是自己的錯。小呂剛乾預審沒幾天,書記員還沒當好,讓他接預審員的活兒確實不太恰當。也是自己太急,老想著一蹴而就,結果就是揠苗助長。審人這活兒得由淺入深、因人而異、對症下藥,有時需要高壓態勢、拍山震虎,有時則要「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細微滲透,方法對了,才能事半功倍。那海濤一邊看著小呂的筆錄,一邊思索。

「陳沛的學歷是什麼?」那海濤問。

「嗯,陳沛的學歷是自學考試的大專,沒受過全日制的高等教育。」小呂說。

「你他媽現在怎麼不結巴了?」那海濤冒了一股邪火。

「我……我……」小呂又結巴起來。這結巴就怕提醒,越提醒就越壞。

「行了行了。」那海濤搖頭,「他是怎麼來到新時代公司的?」那海濤問。

「他……他是……」小呂又艱難起來。

「得了得了,案卷的所有材料你給我拿來,我自己看看。」那海濤煩了。

小呂低頭抿嘴,出門把十幾本案卷都抱了過來,然後又低著頭離開。

「你沒事好好練練念報紙,按照我告訴你的方法一字一字地念。」那海濤補充道。

這時有人敲門。

「誰啊?」那海濤沒好氣地問。

「砰」的一聲,門被一腳踢開,齊孝石叼著煙走了進來。

那海濤一看是他,馬上轉換了表情,「師……師傅。」

「甭叫師傅,叫老齊。」齊孝石冷著臉說,手裡的兩個核桃揉得咔咔直響。

「哎,您這是幹嗎啊?坐,坐。」那海濤起身挪過一把椅子,「您找我有什麼事?」

齊孝石雖然現在還在預審支隊上班,但因為沒多久就要退休,已經沒人安排他具體工作了。他每天也是上下班沒點兒,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一副逍遙大仙的樣子。

「沒事,我去查個賬戶,找你批個手續。」齊孝石說著把一張《查詢存款審批表》扔到了那海濤面前。

「這……這是哪個案子啊?」那海濤皺眉。他知道,現在齊孝石手裡壓根就沒有案子。

「你甭管,給我批了。」齊孝石不耐煩地說。

「師傅,這……」那海濤欲言又止,但想了想又說,「師傅,您要是想查詢哪個案子的涉案賬戶,也不用自己去跑啊。您告訴我具體查哪幾個賬戶,我讓小呂、小李他們批手續,查完之後交給您不就行了。」那海濤玩了個迂迴。

「你別他媽跟我玩這套。」齊孝石是什麼人啊,能聽不出來這點兒彎彎繞,「跟我這掉腰子是吧,怎麼著,怕我辦私案?那我還就告訴你,現在我沒法跟你說那麼多,但有些事情還必須得查,就這麼簡單。一句話,批還是不批吧?不批,我就當你給了我一大耳刮子,我立馬滾蛋,不礙您眼。批,就痛痛快快的,別那麼多廢話。」齊孝石一點不留情面。

那海濤看齊孝石這副嘴臉,心裡也不自在起來。心想:雖然您曾經是我的師傅,但現在畢竟有上下級之分,再怎麼不拿我當回事,這辦案的程序也不能違反啊。簽字,就意味著認可他的偵查行為,就意味著要承擔法律責任。那海濤可不會做這樣的糊塗事,他能坐到如今的位置上,還是有一名領導幹部最基本的原則的。想到這,那海濤的心就硬了起來。

「師傅,這字我不能簽,我畢竟是副大隊長,要對自己的審批負責。還是那句話,您要是想查什麼案件,可以詳細跟我講講,或者直接讓小呂、小李他們協助您辦。但在我連案情都不掌握的情況下,確實沒法給您簽字……」那海濤看著齊孝石的眼睛說,毫無退讓。

「行,那隊長,我明白了。」齊孝石說著就站了起來,「我現在立馬滾蛋,以後再有什麼事兒也不麻煩您了。」齊孝石說著就往外走,門重重地被摔上。

「哎,師傅您這是幹嗎啊?」那海濤站起來阻攔,無奈地搖頭。

不一會兒,又有人敲門。

那海濤不敢再耍態度,「誰啊,請進。」他客氣地問。

「那……那隊,是我……」門外傳來了小呂的聲音。

「進……進來,什……什麼事……」那海濤被氣得結巴起來。

「剛……剛才……齊師傅……拿走了我手裡的一張……一張查詢銀行通知書……」小呂說。

「什麼?拿走了查詢銀行通知書?」那海濤瞪大了眼睛,「那你怎麼不攔著他呀!」那海濤急了。

「我……我哪攔得住……齊師傅……呀……」小呂知道自己又犯錯了,低下了頭,「他……他還複印了……我的工作證……」

「什麼?」那海濤站起來又坐下,頭腦發脹,再也沒心思看手中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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