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龔支隊長 心裡那道坎兒

清晨九點,齊孝石跌跌撞撞地進了家門,一宿的失眠令他疲憊不堪,齊孝石就索性告了個病假,回家補覺。卻不料剛進家門,就看到了女兒齊歡。

「啊,爸,您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今天不上班啊?」齊歡有齊孝石家的鑰匙,每周都會來一次,給他打掃衛生。

「啊,來了啊。嗨,昨天和你趙叔兒喝多了,頭疼,上午請假了。」齊孝石無精打采地回答。

「哎,不是我說您,快六十的人了,沒事別老喝那麼多酒。就說上次吧,您把趙叔兒給喝到醫院去了,瞧把趙嬸兒給急的。」齊歡責怪地說。

一聽這話,齊孝石反倒樂了,「呵呵,是,上次是有點過了,老趙這小子頂不住勁了,崴泥了。但那也不能怪我啊,是他喝美了非要跟我拼酒……」齊孝石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哎,您啊。」齊歡搖頭,「那昨天晚上您睡哪了?別說是在馬路上啊。」

「哎喲,那怎麼可能呢?你爸再怎麼著也是個警察,你就記住嘍,只要我跟趙叔兒喝酒,只有他睡馬路上的時候兒。」齊孝石得意洋洋,一掃剛才的頹廢。

「行了行了,瞧您英雄的。」齊歡轉身進了廚房,「我媽和張叔叔去蘇杭旅遊剛回來,給您帶了點兒無錫的排骨,我放冰箱里了啊,微波爐熱熱就能吃。還有張叔叔給您拿了兩條蘇煙,我放櫥櫃里了。」廚房傳出了洗菜的聲音。

齊孝石一聽這話,就不那麼自在了。雖然與前妻離婚了這麼多年,但一想到她和後老伴老張的美滿生活,還是不免心生凄涼。他用最輕的動靜嘆了口氣,然後摸出了點兒八的中南海,默默地點燃。「哎,那什麼歡歡……你媽……你媽最近怎麼樣啊?」齊孝石隔著一間屋問女兒。

「挺好的啊,他們這趟走的時間不短,回來我媽都晒黑了。」齊歡在廚房裡回答,「中午給您做熱湯麵吧,別喝酒了啊。」

「得,謝謝你了啊。」齊孝石說。

「爸,您還跟我客氣什麼啊。」齊歡系著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對了,爸,我還要跟您說多少遍啊,出門戴口罩。現在外面都什麼樣子了?天天污染爆表,好不容易有個晴天,還得靠大風吹。這網上都說了,PM2.5致癌,我上次給你買的N95口罩呢,你戴沒戴著啊。」

齊孝石就愛聽女兒嘮叨,那樣子和她媽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他左右看看,屋裡已經讓女兒收拾得井井有條,煥然一新。「哎,我戴,我戴。就今天忘了,一會兒出門准戴。」齊孝石應付道。

齊歡今年二十五歲,長得嬌小可愛,彷彿一朵出水芙蓉。她和其他嬌生慣養的女孩不同,素麵朝天,看著就獨立自信。一轉眼,齊孝石與前妻已經離婚十五年了,這些年女兒一直跟著前妻過,齊孝石除了每月按照法律規定支付自己工資百分之三十作為女兒的撫養費之外,其他幾乎毫無作為。警察的收入微薄,別看每天的工作是衝鋒陷陣,在審訊台後耀武揚威,但一提到經濟問題,就不免捉襟見肘。幹了將近四十年警察,齊孝石的工資也就五千出頭,更何況在女兒齊歡最需要關心呵護的年紀,他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花費在工作上。所以在他看來,如今女兒還能記著有他這個爸爸,還能接長不短地過來看看他,已經是阿彌陀佛的萬幸之事了。

「我看您啊,也別老這麼一個人湊合了,有機會也再往前走一步,別老獨來獨往了。」齊歡說。

「哎哎哎,這是女兒跟爹說的話嗎……」齊孝石不自然起來。

「嗨,這有什麼啊。誰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您說是不是?再說了,也該有個人管管您的生活了,沒多長時間您就該退休了,這以後總一個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啊。」齊歡說的句句在理,而齊孝石聽在心裡,卻不是滋味。

「行了行了,別總跟我說這個了,我的事兒不用你管。」齊孝石犯了脾氣,簡單粗暴地打斷齊歡。

「爸,您就總是這樣,別人的意見一點都聽不進去,我說的怎麼了?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而不是消極地躲避。」齊歡這點隨了齊孝石,伶牙俐齒。

「你煩不煩,煩不煩……」面對女兒的質疑,齊孝石一點沒有當預審員的強硬與果斷,甚至有點不知所措,渾身難受起來。作為父親,他不想在女兒面前承認自己生活的混亂和寂寞,但事實又擺在面前,不容分辯。

「行了,爸,你呀就是嘴硬,我做飯去了,你少抽煙。」齊歡總算給齊孝石一個台階下。「那個……」齊歡停頓了一下,「海濤說過幾天想請您吃頓飯,您看……」

「不去!別跟我提他!」齊孝石一聽這名字心裡就冒起一股邪火。齊孝石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個現狀,那就是女兒齊歡正在和那海濤談戀愛,而且已經快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

「爸,都過去多少年的事兒了,您就別再記恨了。」齊歡也是爆脾氣,又走出廚房說,「他也跟我說過,當年擅自換師傅的事兒是做得不對,但這事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您就不能原諒他的年少無知、一時衝動嗎?」

「我過得去過不去跟你沒一毛錢關係。」齊孝石氣呼呼地回答。

「怎麼跟我沒有一毛錢的關係?」齊歡反駁,「我是你女兒,那海濤是我男朋友,你們總這樣,讓我怎麼辦啊!」齊歡提高了嗓門。

「你怎麼辦跟我有什麼關係啊?這是你跟他的事!」齊孝石也火了,一下從沙發站了起來。

齊歡愣在那裡,淚水湧出眼眶,「爸……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那樣,一點都不關心我……是,我的事是跟您沒關係,要是有關係的話,您也不會在我發燒的時候還在單位加班,讓我得上中耳炎;就不會一次都不參加我的家長會,讓同學們笑我沒有爸爸;就不會在姥爺去世的時候都不來看一眼……」齊歡淚水漣漣,一下將齊孝石多年來作為父親的失職都一一曆數。

齊孝石愣在那裡像接受訊問一樣手足無措。是啊,女兒說的都對,這些年來,自己為家庭負過責任嗎?自己對妻兒有過交代嗎?在工作上,自己一事無成,一敗塗地。在家庭上,也一無所有,分崩離析。妻子、女兒、徒弟,無不離自己而去。這才叫失敗呢,這才叫悲劇呢。齊孝石深深地嘆息,剛才的邪火在一瞬間被冰冷熄滅。他重重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齊歡取過紙巾,擦乾自己的淚跡,緩了緩情緒說:「爸,我知道您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但在海濤的事情上,我真的希望您能原諒他,我再次跟您說一句,我和他不可能分開,不可能……」齊歡擦了擦眼淚,「就是您再使用什麼方法,我們也不會離開……」

齊孝石知道自己前段日子乾的缺德事被女兒發現了。因為這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都在女兒面前抬不起頭來。但在心底,他確實不想讓齊歡和那海濤走到一起。他不是還記恨多年前那海濤的背叛,而是因為不放心把女兒交給這名年輕的預審員。嫁給一個警察,特別是搞預審的警察,作為家屬是要付出常人無法理解的代價的。工資微薄,工作辛苦,上班有點兒下班沒點兒,逢年過節的時候不是執勤就是加班。連續不斷的審訊工作,熬夜毀身體不說,還要抵禦錢色的誘惑。哎……這是幹嗎啊,一輩子跟自己較勁。但齊孝石的這些話卻沒法和女兒明說。這些年來,雖然女兒齊歡很懂事,隔三差五地來看自己,但畢竟從小不是自己看大的,彼此之間還是有著一層隔膜,這種隔膜是一種客氣的陌生感,不是靠一兩天的相處能消除開的。這是歲月積攢下的懲罰,是永遠也彌補不了的親情缺失。

這時,齊孝石的電話響了,他一看號碼,是老趙打來的。

「哎,你看啊,剛才還說到你趙叔呢,現在電話就打過來了。」齊孝石藉此機會,調整與女兒之間的尷尬。

「喂,老傢伙,昨天回家媳婦跟你翻車了吧,哈哈。啊?什麼!你再說一遍!」齊孝石的表情迅速變化,「你再說一遍!誰自殺了!什麼!怎麼會!」

齊歡也被父親的舉動弄得詫異,剛才的小脾氣也一掃而光。「怎麼了?」她走到齊孝石身邊,關切地問。

齊孝石掛斷電話,重重地跌坐在沙發上,眼睛茫然地平視前方,出神了半天才說:「老趙……老趙說……龔培德……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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