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龔支隊長 職務侵佔一千萬

那海濤和小呂在晨曦中漫步,從早晨八點半開始,新一輪的預審工作即將開始。今天要審訊的就是幾天前經偵移送過來的案件,B市新時代公司某高管涉嫌職務侵佔。那海濤現在是預審支隊二大隊的副大隊長,主要工作是對口審理經偵支隊移送的經濟案件。經濟案件大都涉及金融犯罪、職務犯罪、票據犯罪以及集資犯罪等,相比侵財、傷害等刑事案件,案情更為複雜、涉及人員更廣、知識面更雜。

新時代公司是一家國有控股的企業,在B市主營連鎖超市業務。如果被舉報人的職務侵佔事實成立,那他所侵佔的資產也就是國有資產。那海濤一邊走一邊翻著案卷,職務侵佔這個罪名,說白了就是公司企業的內部人員利用職務便利,侵吞公司企業資產的行為,一般要挪用佔有三個月以上,同時達到一定的金額。這個罪名看似簡單,但在執法的實踐上卻存在一定的問題。那海濤這幾年主要接的是經濟案件,沒少跟這類罪名打交道,職務侵占罪的成立必須由被害人舉報,也就是必須由受損失的公司負責人進行舉報。現在公司大都為股份制,存在多個經營者,職務侵占罪常常會淪為公司股東相互打壓、相互攻擊的道具。比如一個股東在未經其他股東認可的情況下,佔有了公司的財產,那其他股東就可以聯起手來以公司的名義狀告該股東職務侵佔,以此將對手排擠出公司。經濟案件錯綜複雜,民事與刑事的界限模糊不清,有時公安機關在報案人的迷惑下,本意是打擊犯罪,結果卻是插手了經濟糾紛,這種情況屢見不鮮。那海濤深知,公安機關辦案打擊的是法律規定的違法犯罪行為,而絕不是給企業的內鬥當槍使的,所以每遇到重大的職務侵佔案件,那海濤總會要求底下的預審員重新對報案人進行詢問,以掌握報案人到底是否存在賊喊捉賊的背後企圖。

該案從案情上看並不複雜,新時代公司的總經理陳沛侵佔公司一千萬元,手段也非常低端,通過虛構的開銷名目使用虛開的發票報銷,這種手段說通俗了就是涉案人以沒有實際發生過的虛假會議費、差旅費等相關費用發票,到公司進行正常報銷,之後將報銷金額佔為己有。陳沛從新時代公司成立至今,一直任該公司的總經理職務,也許從他自己的角度來看,這家國有控股的企業已經是他自己的了,所以這一年來開始肆無忌憚,指使底下的財務人員通過虛開發票的形式給自己虛假報銷款項,公司監管形同虛設。

今天來的報案人是新時代公司全權委託的法務部經理常驍。那海濤讓小呂主問,自己給他做書記員,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好好鍛煉一下小呂的工作能力。小呂人挺好,老實本分,勤勤懇懇,就是實踐經驗太少、太軟太嫩,還沒有被鍛造成一個真正的預審員。搞預審的得什麼樣啊?原來剛參加工作的時候齊孝石告訴過那海濤,就是「別拿人當人,別拿事當事」,再牛逼的人也別拿他當回事,別有壓力,該拍拍、該問問,再軟弱的人也別看不起他,沒準就是個蔫人出「豹子」、蔫狗咬人的主兒。事情也一樣,再大的案子放跟前兒也得理清思路,別被嚇倒,再小的案子也得注意細節,沒準一個毛病讓人家揪住了全盤皆輸。那海濤知道,其實自己身上的這些本事,大都是跟齊孝石學的,齊孝石搞案子不拘一格,出奇招、有新意,和其他預審員不同,他是在用心搞案子,拿破案當挑戰。但十年前自己那個冒失的選擇,卻讓這段師徒情誼煙消雲散。悔啊,當時自己年輕氣盛幹事太絕,因為齊孝石被停職,接不了案子,自己耐不住寂寞便改投師門,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雖然後來的師傅龔培德一直對自己提攜有加,從預審員一直把他提拔到了副大隊長的職位,但那海濤知道,論工作能力龔培德根本沒法和齊孝石比。但仕途這個東西有時並不是和工作能力掛鉤的,走仕途需要的是綜合素質,龔培德除了工作能力不如齊孝石外,其他方面都遠勝於他。

「您好,我們是預審支隊的辦案人,我叫那海濤,他叫呂錚,今天要對您舉報的情況進行詢問,希望您配合我們的工作。」那海濤在候問區向常驍介紹著。

常驍客氣地起身與那海濤和小呂握手。「啊,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配合你們的工作。我來之前,公司的領導特意叮囑了,讓我在報案的同時做好後勤工作,你們在辦案中有什麼困難就提,出人出車都沒問題。」常驍說。

「車和人都不需要。」那海濤強調了一下,「這位是案件的主辦預審員,一會兒要給您重新做一份筆錄,還得麻煩您再說一遍。」

「好,您放心您放心,你們問我什麼我就回答什麼,一定實事求是。」常驍回答得乾脆。

詢問室里,小呂讓常驍看完《詢問通知書》和《證人訴訟權利告知書》並簽字按指印,詢問便正式開始。那海濤明顯能感到小呂的緊張,但仍要逼著他去練。預審是公安工作中比較複雜的一個警種,如果做不到沉穩、練不出城府,就一輩子出不了師,幹不了主審。經常有四十多歲的書記員主動要求調離崗位去其他警種的,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總給年輕人打下手,丟臉。

「姓名……年齡……出生日期……工作單位……個人簡歷……」小呂按部就班地詢問,迅速進入工作狀態,一點沒有向那海濤彙報時的惶恐與不安。在審訊中,每個預審員都要發起主動攻擊,確保審訊台後的絕對權威。

常驍列舉了被舉報人陳沛侵佔一千萬元資金的事實,在小呂詢問為何公司董事會沒有監管的時候,常驍解釋因為陳沛一直任公司的總經理,人事、財務一把抓,董事會對他的工作能力非常認可,且信任有加,所以掉以輕心,放鬆了監管力度,才導致了惡果。權力一旦失去監管就會滋生腐敗,陳沛年輕有為,卻從一個優秀的企業家墮落成貪污犯,也實在令人可惜。那海濤聽著常驍振振有詞的舉證,仔細觀察著他的眼神和表情。

預審和人接觸,有時就像古玩淘貨,要想辨貨的真偽,先要看賣家的誠信,不察言觀色,打了眼就要自己認栽。同時也像醫生看病,望聞問切,要從細節入手,看是病在腠理,還是病在骨髓,辨明病因,才能對症下藥。從這些年的經驗來看,無論是犯罪嫌疑人、報案人和證人,沒有人的敘述能做到完全真實。犯罪嫌疑人為了逃避打擊推脫抵賴,供述時百般狡辯;報案人有時被怨恨左右,會誇大舉報事實;而證人則更為複雜,有的記憶不清、供述不明,有的身處旋渦、迴避或沉默,有的虛構事實、心懷鬼胎,有的則明知情況、拒不配合。所以在預審初期,既要防止被別有用心的證言干擾,又要避免審訊中的武斷,造成冤假錯案。去偽存真、獲得真實的證言,才是日後工作的基礎。

詢問室經過隔音處理,關上門便與外界隔絕。三個人在密閉的八平方米空間里,相互面對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那海濤故意盯著常驍的眼睛看,想從中探尋是否有躲閃或彷徨,常驍從容地迎著那海濤的眼神,平和淡定。

「你們公司是如何發現陳沛職務侵佔事實的?」小呂問。

「是通過公司財務部員工沙偉的舉報。」常驍回答。

「說一下沙偉的情況。」小呂說。

「沙偉,男,30歲,在新時代公司的財務部工作。」常驍回答。

「他和陳沛有什麼關係?」小呂繼續問。

「他是陳沛招來的員工。」常驍回答。

「陳沛招來的員工?」小呂抬起頭看著常驍,「那他們之間有無親屬或朋友關係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公司的許多人都知道,實際上憑沙偉的資歷,是不可能到財務部任職的,他是陳沛親自招來的員工,也算是他的親信。」常驍說。

「親信?」小呂愣了一下。

「他有什麼證據證明陳沛職務侵佔的事實?」那海濤插話說。

「他是這件事的經辦人,是他陸續為陳沛虛假報銷的一千萬元。」常驍回答。

「嗯……」那海濤點點頭。

「這麼說……」小呂停頓了一下,「沙偉是良心發現?」

「不是。」常驍否定了這個猜想,「我看沙偉是出於恐懼,明哲保身。」

「出於恐懼?」小呂疑惑。

「是,據沙偉向我們公司董事會的交代,這一年來,他如坐針氈,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作為財務人員,他明知這種行為是違法犯罪,但受陳沛的壓力也不得不這麼做。而如今已經累積到了這麼大的數額,他也只得明哲保身,把這個情況上報公司了。」常驍回答。

「沙偉有侵佔財務的情況嗎?」小呂問。

「至今還沒有發現。」常驍回答。

「陳沛這個人平時在公司的口碑如何?」那海濤又插話。

「陳沛的工作能力很強,公司在他的帶領下,幾年來的發展也很好。但他就是有點……有點……」常驍欲言又止。

「有點什麼?」那海濤追問。

「有點獨斷專行。」常驍回答。

「嗯……」那海濤停頓了一下,「陳沛與你們公司的董事長卓越關係如何?」那海濤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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