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龔支隊長 退休騰地兒

「還記得去年破的那個案子嗎?」老趙自顧自地飲了一口酒說。

「哪起案子?」齊孝石停了嘴裡嚼的花生米。

「就是經偵移送過來的那起稅案,市局的領導覺得疑難重大,就讓龔培德親自主審的那個。」老趙說,「這些天鬧的動靜可不輕啊,在移送起訴的時候,犯罪嫌疑人不但全盤翻供,還說龔培德在審訊過程中使用了刑訊逼供。檢察院給他驗傷,還真驗出了問題,左邊第三根肋骨骨折,腹部還有青腫,又趕上龔培德在問關鍵一堂筆錄時,訊問室的監控壞了,調不出錄像,這下讓龔培德有口難辯,一下就被攥住把柄了。這不,聽說今天早上被市局紀委給帶走了,到下班時還沒回來。」

「啊?被市局紀委帶走了?」齊孝石大驚,「我怎麼沒聽說啊?」

「你怎麼沒聽說……你除了眼么前的那點事,關心過什麼……」老趙搖頭,「下午在技術室的時候我本來想告訴你,但瞧你那個德行,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你倒讓我說話啊。」

「哎……這不裹亂嗎……」齊孝石感嘆,「我不相信龔培德能幹出刑訊逼供的事兒,他這人的性子我了解,這麼多年了,只聽說過他不收案子耍雞賊的事,卻從沒聽過他為了案子玩貓兒膩干雜七雜八的。我看這事有蹊蹺。」

「嗯,我覺得也是。這裡面沒準有事兒。」老趙說著就與齊孝石碰杯,「這小龔啊,一輩子精明,沒想到在這肯綮兒上栽了跟頭,這眼瞧著就副局長了,就差幾天公示就結束了,這下,完了。」老趙一聲嘆息。這幫老警察混了一輩子了,凡事都看得明白,到這個歲數早就沒了幸災樂禍的閑心,而只有兔死狐悲的感嘆。

「我說他啊,就是個官兒迷,一輩子就會往上爬,副科、正科、副處、正處,哪他媽有個頭兒啊,到最後還不是退休回家?」齊孝石嘆了一口氣,喝了一口酒。

「要我說啊,還是你活得明白,活得自在,再過幾個月就退休了,平安落地,挺好。」老趙無緣無故地嘆了口氣,「哎……但你和小龔啊,再怎麼著也都算是預審『名提』,在警察圈兒里有頭有臉兒,比我強,都比我強。」

「狗屁『名提』,有個屁用!當了一輩子碎催,到老了在單位也臊眉耷眼,誰還記得你那點兒光榮歷史啊。現在的人啊,猴兒爬樹,看著上邊人的屁股,拿自己屁股對著底下人。我和龔培德算什麼預審『名提』啊,要說『名提』那得說是襄城預審支隊的『老鬼』,丫年輕時多牛逼啊,腦子快,手段狠,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經手的案子沒有不幹凈利落脆的,連公安部都調他去外省審人,最後呢?不也就四十多歲就栽河裡淹死了。到現在誰還能記得他?要我說啊,歲數大了就給年輕人騰地兒,別讓人家說咱們占著茅坑不拉屎。」齊孝石嘆了口氣,「我這一輩子啊,跟人鬥嘴、鬥心眼,鬥了半天自己的窩兒都散了架了,媳婦也走了,閨女也不在身邊,到頭來真是應了那首歌唱的了,『一無所有』啊……哎……」齊孝石說著沮喪起來。

「嗨,你瞧你,下午那股子混蛋德行都哪去了?」老趙搖頭,「但要說起『老鬼』,也是真夠可惜的,聽說他當時就為了省倆錢兒,腦溢血了還自己蹬著自行車上醫院,年紀輕輕就撒手人寰,哎……他可是預審圈裡的傳奇啊……」老趙嘆了一口氣,「這當警察的啊,都是表面風光、內心彷徨,在人前耀武揚威,實際上活得比誰都不如。聽說『老鬼』在沒了之後,給老婆孩子沒剩下幾個子兒。」

「操,就這樣那幫大老爺還不給警察漲工資呢。」齊孝石啐了口吐沫,「他們是整天在辦公室里看報紙喝茶,壓根不知道這幫窮夥計的艱難日子。」

「得了得了,莫談政治。」老趙馬上轉移話題,「我倒勸你啊,趁著還不算太老,戒煙戒酒,鍛煉身體,再續個老伴,別老一個人獨著了。」

「呵呵,續個老伴,我他媽還再生個大胖小子呢。」齊孝石自嘲地壞笑,一臉褶子把眼睛都給擠沒了。

「你個老流氓,忒矯情,一輩子就沒正經過。」老趙也笑了,「我說的是真話,要不要我給你介紹一個啊,我老伴認識一個喪偶的,歲數也不大,還不到五十……」

「得得得,你讓人家好好待著吧,行嗎?喝酒,喝酒。」齊孝石舉起酒杯,逼著老趙一飲而盡。

那海濤在市局門前等到將近九點,才等到龔培德。龔培德今年五十齣頭,身材健碩,一張方臉鼻直口闊,在路燈的照射下,卻滿目愁雲、臉色鐵灰。

「師傅,怎麼回事啊?」那海濤三步並作兩步迎了過去。

「別問了,累了……」龔培德有氣無力地說,「送我回去吧。」

「嗯,回哪?」那海濤問。在他的印象里,龔培德在單位住的頻率是要遠大於回家的。「回單位吧。」龔培德靠在汽車后座上,仰面不語,心事重重。

在回程的路上,那海濤透過後視鏡看著龔培德的滿目愁雲,思緒不由得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時自己剛剛二十齣頭,因為努力鑽研業務,不怕苦累,已經成為了預審科最年輕的預審員。預審員雖然只是個虛職,但與書記員相比卻有著天壤之別。當了預審員就意味著可以獨立受理案件,就意味著從幕後走到台前,可以按照自己的偵查思路進行審訊,這是所有從事預審工作的警察要邁上的第一個台階。按照預審科以往的慣例,走上這個台階起碼需要十年左右的時間,這十年需要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打水擦地、記錄訂卷,干別人不幹的活,忍受默默無聞的苦累。而那海濤卻因為跟了預審科里的鬼才,名提齊孝石,僅用了四年時間便被破格提拔為預審員。齊孝石教那海濤的方法只有一個字,那就是「干」,實踐出真知,一切從行動開始。那海濤獲得了比同齡警察多出數倍的實踐機會,再加上自己勤奮努力,很快便開了竅,一連拿下了幾個重特大案件,讓領導和同事們刮目相看。

當時那海濤年輕有為,雄姿英發,審訊以穩准狠見長,步師傅齊孝石的後塵,也得了個外號,叫「那三斧子」,也算一個小有名氣的預審名提。雖然知名度還遠不及師傅的「七小時」,但與同齡人橫比,卻是一馬當先。

既然話說到了「七小時」,那就不能不說說這個外號的由來。這個外號來源於當年齊孝石破獲的一起驚天大案,那是塊難啃的硬骨頭,對手是一個三進宮的老炮(老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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