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審訊 昔日師徒

正經要說論師徒關係,那海濤才是齊孝石的徒弟。十多年前從警校畢業分配到預審科的時候,那海濤跟的師傅就是齊孝石。當時齊孝石才四十多歲,人比現在多少還胖點,臉上的褶子也沒堆得那麼邪乎。齊孝石還是預審科的副科長,與副科長龔培德是出了名的兩個「預審名提」。B市上下的案子只要交給兩人中的一個,就一準能查清事實、還原口供,頗有點卧龍鳳雛得一人安天下的架勢。

但雖然同為副科長和「名提」,兩人的路子卻截然不同,龔培德畢業於法律院校,工作嚴謹細緻、一絲不苟,嚴格按規定程序辦案,對刑警、派出所送來的案子都十分苛責,遇到證據不充分的案件堅決退回。名義上是保證法律的公正客觀,而實際上卻是為了保證他作為預審員的批捕率。搞預審的考核講的就是批捕率,所謂批捕率就是在刑事拘留犯罪嫌疑人之後,用相應證據到檢察機關申請批准逮捕的成功幾率,成功幾率越大,就說明預審的工作越嚴謹,考評的分數就會越高。龔培德在預審科工作名列前茅正在於他幾乎百分之百的批捕率。

而齊孝石則不同,他到預審科之前就干過不下三四個警種,派出所、刑警、經偵都曾經涉足,見多識廣、經驗豐富,是個典型的「社會工作者」,也深深理解基層警察辦案的不易。所以就沖龔培德動不動退人家案子這點,齊孝石就看不上他。基層民警抓個嫌疑人多不容易啊,先不說抓捕過程的驚心動魄、刀尖上行走,就是常態性的「三班一倒」連軸轉也讓民警付出了常人難以想像的代價,到頭來人好不容易抓到了,初審口供一時下不來,到了預審就直接給退回去了,這叫什麼事啊!在公安的警種中,舉個淺顯的例子,預審工作就是做菜的廚師。如果將案子比作是一盤兒菜的話,刑偵、經偵、派出所等辦案部門的工作就是備菜和切菜,而預審的工作則是拿起炒勺、精心烹制菜肴,最後端盤上桌。沒聽說哪個廚子讓夥計炒好了給自己端來的,那還要廚子幹什麼。再說,嫌疑人也不白給,審訊這種針尖對麥芒的近距離較量,是要集中全部精力和智力的正面交鋒,如果說在抓捕過程中,嫌疑人是在困獸猶鬥,那在預審環節,他們就在做最後一搏。

性格決定命運,這兩個「預審名提」也命運迥異,幾十年預審干下來,齊孝石與基層辦案單位的兄弟們打得火熱,人送外號「七小時」,在B市警界揚名立萬,受到了同行們的褒獎和尊重。而龔培德呢,則一步一個腳印,堅守著自己辦案的標準和底線,從副科長一步一個台階,一直升到了今天的預審支隊長,雖然身邊沒幾個噓寒問暖的真心朋友,卻在真正意義上成為了B市警界的預審領頭人。青春易逝,年華易老,轉眼物是人非,兩人如今的地位已有天壤之別,生活也是大相徑庭。龔培德剛剛被提名為B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正在公示階段,而齊孝石則申請了提前退休,即將告別警察生涯。兩個昔日的預審「名提」至今卻是形同陌路,許多同事都知道,造成兩個人關係破裂的,就是那海濤的改換師門。

齊孝石用腳踹開了技術室虛掩的門,背著手往裡面喊,「老趙頭,在不?晚上整兩口兒啊?」

屋裡的老趙一聽是他就樂了,隔著一間屋就答道:「行啊,老齊,上次那半瓶『二得子』還存在酒館裡呢,晚上報銷了它。」

這兩位老警察歲數相當,沒事下班後就到廉價飯館整一口兒,要不是公安部下發了《五條禁令》,禁止工作時間飲酒,老趙原來出現場還揣著酒呢。倒不是因為他酒癮大,而是為了遮遮兇案現場的那個味兒。

齊孝石搖頭晃腦地往裡走,沒想到一抬眼就看見了那海濤。

「師……師傅,您……來了?」那海濤一見齊孝石就規矩起來,臉上的驕傲和自負頓時煙消雲散。

「哎喲喂,那隊長啊,你怎麼來這了?檢查指導工作還是親自辦案?」齊孝石一張嘴就帶著挖苦。

「什麼隊長啊,師傅……我這剛配合刑警隊弄了一個強姦殺人的案子,這不找趙師傅做DNA檢驗來了嘛。」那海濤滿臉堆笑。

「別,您可別叫我師傅師傅的,我可不敢,您師傅是龔培德,龔支隊長,不,現在是不是該叫龔局長了?我啊,一個老警慫,就叫我老齊,或者老齊頭就行。您現在可是預審支隊堂堂的副大隊長,我一快退休的糟老頭子,臊眉耷眼的,見了您面兒得立正敬禮,得哈著,咱倆是正經的上下級關係。」齊孝石臉一耷拉嘴一撇,擺出一副讓那海濤難受的模樣。

「這……」那海濤一時語塞,「那趙師傅,我還……有點事,那就麻煩您了,等DNA結果出來了,您告訴我啊,先……先走了。」那海濤忙跟老趙交代,繞著齊孝石像避瘟神一樣地向門外走。

「師傅,那我走了啊。」他臨走時還不忘客氣一句。

「走好您,不送。」齊孝石頭也不回地回答。

見那海濤走了,老趙嘆了口氣說:「幹嗎啊,老齊,都這麼多年了,你那股邪火還沒壓下去?」

「邪火?什麼邪火啊?我對他能有什麼邪火?人家是副大隊長,是領導,是有名的『那三斧子』,預審名提,我是一大頭兵,一幹活的,我敢對他有什麼邪火?」齊孝石不愛聽了,臉往下一耷拉,「你這老東西別總跟我翻小賬兒,陳芝麻爛穀子的你丫累不累啊?那你說我怎麼對他啊,哈著?姥姥!」

「行行行,不說了,不說了,行了吧。」老趙趕緊救火,他知道齊孝石這脾氣,沾火就著不說,火氣一上來還沒完沒了,「說正事,你找我幹嗎?不光是為了喝酒吧?」老趙打馬虎眼。

「廢話,我大白天找你,能就是為了喝酒嗎?我撒癔症啊,我他媽又不是酒鬼。」齊孝石罵了一句,「那個胖子的DNA結果出來沒有,我還等著用呢!」齊孝石沒好氣地問。

「哎,快了快了,都說了出來我告訴你,你急什麼啊,人不是都刑拘了嗎?時間富餘啊。」老趙說。

「放屁,時間富餘個屁。」齊孝石說,「就你們這些搞技術的,一輩子都爛泥扶不上牆,一到肯綮兒上就拉胯掉鏈子,幹什麼都拖著,屎不到屁股門不拉,非到最後沒轍了才出報告。」齊孝石說著就往外走,但還不依不饒,「我告訴你啊,老趙,這報告再晚明天你也得給我出了!要是讓我知道,這報告出在那小子之後,胳膊肘往外拐,我他媽饒不了你!」

老趙剛要反駁,齊孝石一轉身就出了門。

「嘿,你這老孫子,這跟誰啊這是!哎,也真他媽怪我多嘴,我管他們師徒倆的爛事幹嗎!」老趙也氣不打一處來,「事兒逼……」老趙按捺不住也罵了一句。

「嘿,你說誰!」齊孝石並沒走遠,一聽這話幾步又折了回來。

「哎,我什麼都沒說啊。」老趙矢口否認。

齊孝石撇著嘴搖頭,「你老傢伙,可別當吃裡扒外的貨,甭他媽跟我這打馬虎眼。」

老趙看著他這樣子,反被逗笑了,「你呀,一輩子都這個德行,整天跟人斗,都快成鬥雞了。我說你呀,還提小龔,人家正走背字兒呢。」

「走背字呢?」齊孝石眼眉一挑,「都當副局長了,還點兒背?」齊孝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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