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安娜問。

「哈桑有……關係。」羅婭答道。

哈桑打斷她的話:「先別謝我們;你的旅程才剛開始。」

「什麼旅程?」

「安娜,聽仔細了,」哈桑說,「日出時分,你會坐上一輛公交車;那輛車會帶你去巴扎爾甘。」

「巴扎爾甘?」

「那是座小鎮,屬於馬庫市,臨近土耳其邊界。有個打扮成阿訇模樣的庫爾德男子在那裡等你。他有輛車,還為你準備了伊朗護照和足夠你穿過邊界的盤纏。」

「伊朗護照?他怎麼弄到的?」

哈桑未做回答,繼續交代旅程:「公交車會開到邊檢站,你在站前等他。進入土耳其以後,他會載你行駛大約35公里到達多烏貝亞澤特 。到那之後,你把里亞爾兌換成里拉和美元。」

「幹嗎要換成美元?」

「土耳其人也用美元,他們超愛美金。」哈桑說。

「到了多烏貝亞澤特,你要買一張到安卡拉 的車票,再去那裡的美國大使館。使館會聯繫你父親,並為你弄一本美國護照。然後你就可以飛往美國了。」

安娜手捂著嘴巴,聽得驚呆了;儘管她很願意相信噩夢即將終結,可現實不得不讓她保持謹慎:「是誰安排的這一切?」

「我們都有份,」哈桑說,「你公公、你父親……」

「公公?」

哈桑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你受的苦夠多了,你不屬於這裡;我們都知道你沒殺努里。」

安娜直直地盯著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幹的?」

哈桑猶豫了一下:「有了懷疑的對象,只是苦無證據。」

他是否和我懷疑同一個人?安娜琢磨著哈桑的話,彷彿看到了自由的曙光。自由如此之近,只有一步之遙,可現在還不能沉醉其中,還有未了之事。

「我有證據,不過在我家裡。我得回去拿。」

哈桑把車停到路邊。他轉過身,瞪著雙眼:「你知道誰殺了努里?」

「我在伊文監獄時把這事想了個透;沒錯,我知道是誰殺了努里,而且要揭發出來。」

哈桑盯著安娜,似乎有話要說,這時羅婭插嘴道:「你瘋了嗎?別浪費時間了!你必須在他們發現你不見之前離開伊朗,你得先到我家躲著,天亮後再上公交車;這才是我們的計畫。」

「羅婭,我必須在臨走前了卻這事。」

羅婭搖搖頭:「你不能回謝米蘭的家;革命衛隊監視著呢。」

安娜叉起雙臂:「一直都在嗎?二十四小時不間斷?」

羅婭掃了一眼哈桑。

「那倒不是,」他坦承道,「不過隨時可能出現。」

安娜下巴一努:「你就是革命衛隊的,必要時你可以引開他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就幾分鐘而已,然後再去薩梅迪家。」

羅婭依然在搖頭:「不行,不可能。」

「聽我說,」安娜堅決地說,「我……我知道努里跟我出了些問題,但並非一向如此。起初,我們相識那陣子……剛來伊朗那會兒……」她聲音哽咽,然後沉默了一會兒;她緊咬著雙唇,再開口時,又變回了先前剛毅的口吻。

「我要……我想把事情弄清楚;為了努里,為了我們共同的記憶,為了曾經的他,為了我們曾經的海誓山盟!」

「絕對不行,」羅婭說,「都已經安排好啦!你公公會帶著車票來我家,他想跟你道別。」

「告訴我,」哈桑說,「誰殺了努里?你安全離開後,我去給他報仇。」

安娜的心一緊:先是在伊文監獄,後來在醫院裡,她有了大把的時間去整理思緒,如今卻一刻也不得閑;之所以要尋求正義,其實並非僅僅出於對努里的懷念,失子之痛也是一大動力;那個孩子並非愛的結晶,她對此心知肚明,如今卻不知為何渴望保住孩子;她原本打算將自己從未享受過的關愛都傾注給孩子,但殺害努里並將謀殺罪嫁禍於她的那個人卻剝奪了她釋放母愛的機會!

當然也可以把報仇之事交給哈桑去做。她現在已經相信哈桑願意替她尋求正義,但萬一他不能兌現承諾呢?在伊朗,家庭是擺在第一位的,許多時候甚至是伊朗人固守的唯一原則;我怎麼能肯定哈桑一定會採取行動呢?又怎麼能確定公公會讓他下手呢?危機來臨,不和的家庭也會團結起來一致對外,那個結果太難說了;如果要揭露真相的話,一定得是我親自才行,即便為此要在伊朗多待幾個小時!

「羅婭,哈桑,你們的好意我懂;但是這事必須由我來做,沒時間爭論了。」

「這一點我們倒是想得一致,」哈桑說,「不過這麼做你可能被逮住啊!這一次他們不會再讓你逃掉了;你一定要冒這個險嗎?」

安娜抖了抖雙腳:「我本來就以為逃不出伊文監獄了,可你們把我救了出來;如果真主或其他哪位神靈真想讓我離開伊朗,我就能離開。」

哈桑和羅婭用波斯語嘟囔了一陣;安娜覺得哈桑想讓她去,而羅婭一直在搖頭。

安娜插嘴道:「哈桑,如果我在家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還需要你幫個忙。」

安娜和努里的房子籠罩在一片空曠的暗夜裡,大門上貼著一張封條,這讓安娜懷疑他們的物品是否已被收繳。若真如此,她想要找的東西可能就不在了。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跨出車門,急匆匆地走到門前。門未鎖,這使她更加遲疑。房裡有人嗎?或許革委會讓人住了進來,這些人可能就睡在她的床上。

她輕輕打開門,擠進去,站在門廊邊。房子看似廢棄,門廊空無一物,屋內漆黑一片,一絲住人的跡象都沒有。可誰敢肯定呢?她鼓起勇氣,把門推開一點,然後向哈桑和羅婭示意。

院子里的小泳池裡落滿了梧桐葉,葉子隨著水波晃晃悠悠,顯然已經很久沒人清理了。一陣哀傷襲遍她全身:想像敗落景象是一碼事,親眼見到則是另一碼事。不過她很快就挺起胸膛,打起精神——以後哀傷的機會多的是。她走到前門,想打開它,可門鎖著。她轉過身,哈桑和羅婭正看著她。羅婭攤手露出詢問的表情。

安娜和努里常在梧桐樹下埋著的小盒子里放一把鑰匙。她走到樹旁跪下,扒開泥土,取出盒子,拿出鑰匙,急匆匆地趕往門邊。

一進門,一股腐臭味撲鼻而來。不過安娜反而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因為這意味著這兒沒人住——如果有人住的話,肯定會把垃圾清理掉。她環顧四周,家中的器物在暗夜裡若隱若現,一切都顯得那麼凝重。安娜踮起腳尖繞行,不願開燈破壞這份凝重。

走進起居室時,她輕呼一聲。即使燈光昏暗,她還是看到裡面一片狼藉。屋裡被翻了個底朝天:書櫥橫倒;牆角處散落了一地精緻的瓷器碎片,鑲框的照片、燭台和小飾品都已被人掠去,連沙發墊也無影無蹤。

安娜走進廚房,看到大多數抽屜東倒西歪地敞開著,精美的銀器和威基伍德瓷器 都不見了。她走過刀架,發現切牛排的刀具也不見了,無疑是被拿去當作她的罪證了。淚水頓時湧上眼眶:難道這一切都應該毀掉嗎?她轉身對哈桑和羅婭說:「我要上樓了。一會兒就好,你們在這兒望風,防著衛隊的人來。」

進了卧室,她差一點開了燈,接著就停下動作。她的手指還放在開關上,為自己幾乎犯下致命錯誤而顫抖不已。羅婭說得太對了,她要做的這件事並不一定能行,而時間又如此寶貴。

她脫下護士服,換上牛仔褲和T恤衫,然後抓過門後掛鉤上的罩袍。她打開保險箱——萬幸的是,密碼沒被人改掉——黑燈瞎火地摸索了一番。裡邊空無一物,對此她倒是毫不驚異。

「安娜,快點。」羅婭在樓下小聲叫道。

安娜望了眼窗外。天幕已開始泛灰,黎明將至。她關上保險箱,走出卧室時,把罩袍搭在樓梯扶手上,然後爬到三樓,直奔壁櫥而去。她抓住把手,扭了一下,櫥門一下就開了。她緊蹙雙眉,心裡一緊:不是應該鎖著的嗎?

她往裡瞟了一眼。五層架子上擺放著亞麻布、毯子和冬服。不知為何,這些東西逃掉了被搜剿的厄運。她想來想去,又把這團思緒扔到了一邊。她挪開頂層的毯子,仔細查看了一下櫥櫃後面,發現只有一面光滑的牆壁。第二層也看了一遍,還是沒什麼異常。翻到第三層,才看到自己要找的東西。那是一塊嵌板,平平地嵌入牆壁,只略微露出輪廓,與牆壁漆成同樣的顏色。原來是個秘密隔間,難道又是個保險箱?可努里從未跟她提起過。

安娜忍不住露出勝利的微笑。她想起公公被抓走那天,拉蕾從薩梅迪家的秘密保險箱里拿出一瓶酒,同時又似乎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無意之中泄露了某個秘密,於是不再言語。安娜還想起剛從建築學校畢業的拉蕾四處炫耀她怎麼幫忙設計了他們在謝米蘭的家。這個保險箱一定也是拉蕾的主意。

不過安娜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興奮,她用手沿著隔板框摸了一遍,想找到那個能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