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幾天以後,護士換班期間,扎里夫蕾跟安娜道了聲再見。安娜皺了皺眉,心下念道:以往她總是道晚安的啊,或許只是一時口誤吧。

「明早見。」安娜回道。她吃完飯,想著怎樣熬過睡前漫長的時光;感覺身體已經好些了,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可隨著身體的恢複,她又感到一絲恐懼——因為一旦身體好轉,就會被遣回伊文監獄!還是假裝並沒痊癒為好。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康復之後,才意識到這病床硬得硌人,躺上去極不舒服,連枕頭也跟石塊一樣,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正夢到在芝加哥大道樂園慢跑時,她感到有人拍自己的胳膊;她無動於衷,以為還在夢中,肯定是有人想和她一起慢跑,雖然她這一輩子根本沒跑過步;是努里嗎?那人又拍了她一下,她正想說「別煩我,我在慢跑呢」,就聽到真的是有人小聲喊她的名字。

「安娜,安娜!醒醒!快點!」

說話聲很輕微,卻十分急迫。她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夜班護士站在床邊。她幹嗎小聲喊我的名字?安娜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護士湊近說:「安娜,你知道我是誰嗎?」

安娜睜大眼睛,盯著那個護士;那人裡面穿著白色披風,一副修女打扮;然後緊緊盯著護士的面龐。雖然光線昏暗,可她還是一下就反應了過來:站在床邊的人並非夜班護士,而是羅婭!

安娜猛吸了一口氣:「你怎麼……這是怎麼回事?」

「噓,」羅婭豎起一根手指,「救你出去。」

「幾點了?」

「凌晨三點。你能走路嗎?」

安娜舔了舔嘴唇:「應該……應該可以。」

「那就好;我給你帶了一件護士服,快穿上。」

安娜一下子睡意全消,心裡怦怦直跳。她挪到床沿,然後站起身;雖然最近常常走著去衛生間,可這會兒依然感覺站不太穩。羅婭抓住她的胳膊,遞給她那件白色護士服,幫著她穿上。

「還有這個。」羅婭拿出藏在自己披風裡的頭巾,幫安娜披到頭上,然後繫緊;最後,她又交給安娜一雙橡膠底鞋子,並幫她穿上。鞋子太緊,不過羅婭說:「將就將就吧。」

「你怎麼弄到這些……」

「以後再說。」羅婭輕輕說道。

「只有一分鐘時間!仔細聽好了:我先出這間屋子,不過會給你留著門;我出門後先左轉,沿著走廊一路走到盡頭後再右轉,接著又是一條走廊,遠端有扇門通往外邊;你數到二十,然後才出來。這是最危險的環節,千萬別跟任何人講話,一個字都不要講。如果有人跟你搭話,你就點點頭,自顧沿著走廊往前。我在外面的花圃後等你。如果你十分鐘內不出現,我就得走了。明白了嗎?」

安娜點點頭:

「沒問題,出發吧。」

於是羅婭打開門,走出房間。一陣輕柔的腳步聲之後,一片死寂。

安娜的嘴唇發乾,雙手顫抖不已。羅婭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她渴望逃離,可萬一被人攔住了呢?萬一被人認出來呢?接著她想起應該數數才對。她估計現在大概應該數到十了,於是又數了十下。

她走到門邊,擰了下門把手。正如羅婭所言,門沒上鎖。她深吸了一口氣。被帶到這兒來後她從未跨出病房一步。她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護士辦公室在走廊的右端,左端則是幾扇緊閉的門。視線之內,空無一人,沒有護士,沒有醫生,也沒有看守——畢竟正是深夜。

安娜遲疑不決地往左跨了一步。她多想跑起來——全速衝過走廊,闖過出口!不行,這會暴露!她屏住呼吸,緩緩地沿著地面中央的一條藍線前行。

經過一段彷彿無盡的時間後,她到了走廊盡頭,然後右轉。眼前是另一條走廊,遠處有個身影穿過一扇門後消失無蹤——那肯定是羅婭!領著她朝著外邊,走向自由。

安娜緊隨其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碘酒味兒,還有一種黏糊糊的類似膠帶的氣味。緊閉的一扇門後有人在小聲嘀咕:那是在祈禱嗎?雖然她盡量輕手輕腳,可還是聽得到自己在油氈上的腳步聲。

走了一半,前面大約還有一百英尺;繼續前行,通往外邊的那扇門出現在視野中。現在距出口只有八十英尺了。每一步似乎都有一個街區那麼長,不過她開始覺得自己能度過這一關。她加快了腳步。只剩六十英尺,只有這一段距離了。

這時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停一下!」然後聽到身後的關門聲。

「姐妹,來幫個忙。」

安娜放慢腳步。是誰在喊?可能是個護士,甚至可能是照顧自己的那個夜班護士。可羅婭說過不能停,也不能跟任何人搭話。可如果不停下的話,那個護士會懷疑我嗎?安娜沒搭理她。離自由之門僅五十英尺了。五十英尺 而已。

那個女人飛快地爆出一大串波斯語,雖然安娜聽不懂,可從語氣判斷,那人很生氣。她可能在說:「你沒長耳朵嗎?你有毛病吧?」只不過安娜離自由如此之近,一步也不敢停留,還是假裝沒有聽到為好;假如那個女人跟著她走出門,或許羅婭能幫上忙,於是她繼續往前走去。

那個女人一直跟在安娜後面喊著,聲音越來越近,安娜胸腔子里猶如有隻小鳥在不停地撲騰!彷彿那個女人已緊緊跟來!她的雙手不禁顫抖起來,只好藏進護士服里,只想著離那扇門只有25英尺了,決不能放棄這一線生機!她竭力抑制住跑起來的衝動。

突然,她身後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小聲喊了出來。是看守?病人?還是醫生?他用波斯語說的,安娜聽不懂,也不想聽懂。他是在告訴那女人夜已深,人們正在睡覺,別那麼瞎咋呼嗎?女人回了嘴,聲音低沉,卻很迫切。安娜想像她揮舞著雙臂指向自己。距離那扇門只有15英尺了。她繼續往前走去。最後10英尺 !

男人回應了那個護士,他那厭煩的口吻聽來彷彿是在責怪她。護士又爭辯了一次。這時安娜已到了門口。她打開門,沖了出去——終於出來了!這扇門是醫院的一個側門,門外是一條破爛不堪的土路。

安娜向兩邊張望了一番。聚光燈下,一片開滿紅花的灌木叢,它的陰影橫跨土路。她連忙躲到灌木叢後,看到羅婭就蹲在幾英尺遠的地方。安娜趕緊解釋了剛剛發生的一切。羅婭點點頭,叫安娜待在原處,然後站起身,撥開護士服上的枝葉,走到門邊踱來踱去。這時追趕安娜的那個女人走了過來。

「姐妹,你到底在幹嗎呢?」那個女人問道。

「我一直在叫你。」

「姐妹,我不過是出來透透氣。」羅婭答道。

安娜透過枝葉借著燈光看了一眼那個女人的臉。那個護士——她穿著制服——疑心重重地掃了羅婭一眼。

「你是誰?」

安娜的心一緊:我身材嬌小,羅婭至少比我高四英寸,那個女人顯然注意到了。

「她剛出來。你看到她了嗎?」

一陣沉默。天哪!羅婭會怎麼回應?安娜屏住了呼吸。

終於,羅婭答道:「姐妹,剛才就是我。我剛到外面來。當然,我是沒那麼高啦。我哥總嘲笑我個子矮。」她咯咯一笑。

那個女人沉默不語,安娜知道她在掂量羅婭是否說了實話。最後,女人嘟囔道:「算了,已經晚了。我不需要你幫忙了。」她轉身進去了。

羅婭等了一會兒,然後朝靜夜裡舒了一口氣。安娜也舒了一口氣。雖然周圍更加安靜,安娜卻是抑制不住的喜悅——此時越安靜,自由就越有保證!

空氣從未如此清香,暗夜從未如此靜謐,繁星從未如此明亮!安娜飄飄然沿著土路走去。終於自由了——以後再也不會認為自由是理所當然的了!

「羅婭,你是怎麼謀劃這次救援的?真不敢相信!你……」

「快走。」羅婭加快步伐。

「還不安全。」

安娜跟著她朝街上走去。

「慢著,」羅婭小聲說,「到我身邊來。若是有人攔著,我就說我們是護士,剛下班。」

不過這時正值午夜,沒人攔著她們。出了醫院,過了街,靜夜中只有她倆橡膠底鞋子落在人行道上的悶響。安娜想起,毛拉們認為女人只能穿橡膠底的鞋子,因為高跟鞋的咔嗒咔嗒聲太誘人犯罪了。

安娜緊跟羅婭的步伐,可她走得氣喘吁吁。逃出來那會兒是因為緊張而激發的腎上腺素撐著,現在危險過去,才意識到自己身體多麼虛弱。

「不遠了。」羅婭鼓勵道。轉過街角,走上一條店鋪密集的商業街,商店櫥窗里一片漆黑,街道空無一人,唯有盡頭處停著一輛車。

「那邊。」羅婭指著那輛車說道。

安娜眯起雙眼。她依稀看出駕駛座上有個男人的身影。她們繼續前行,到了車邊,羅婭猛地拉開車門。哈桑坐在駕駛座上,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敲打打。看到安娜,他停了下來。

安娜笑了。看來哈桑去伊文監獄見她時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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