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11月初,一個涼爽的早晨,400名伊朗學生衝進美國大使館,挾持了近百名職員。大使館外,幾百名學生焚燒了美國國旗,呼喊著「美國必亡」。學生們要求美國把沙阿遣回伊朗接受審判。沙阿,即巴列維國王,目前因患癌症住進了紐約一家醫院。

起初,人人都以為這場人質危機就是一場作秀,不會持續太久,就連霍梅尼也要求學生們撤退。可學生們一意孤行,隨著時間的推移,政府察覺到這是打敗美國的大好時機,霍梅尼改變主意,對綁架人質者予以默許。這場人質事件震驚了全世界——簡直是美國的奇恥大辱!

安娜一直粘在電視機前,這個事件跟自己也有利害關係。看到學生們拉著被蒙上雙眼的人質在電視鏡頭前遊街,她驚得打了個趔趄:她確信夏洛——也就是她在伊美協會的上司及朋友——就在其中。她立刻給夏洛的丈夫伊布拉姆打了電話——果然如此。

「她去大使館做什麼?」安娜問。

「她常去那裡,」伊布拉姆說道,語氣平靜,「跟人見面。」

夏洛不僅從未提過跟使館官員會面的事情,而且連大使館也隻字未提過。安娜也曾聽說,中情局或軍方的特工常常以不引人注目的工作掩護其卧底身份,以為那是謠言。哈桑聲稱這是撒旦意圖阻止革命的手段。如今,安娜不禁懷疑那些謠言或許並非空穴來風。夏洛是個間諜嗎?她一直在耍弄我嗎?當然也有另一種可能:作為一個深諳伊朗情況的美國人,她只是向本國政府彙報自己所了解的情況;但不管怎樣,顯而易見,她與大使館的關係都將她置於極大的危險之中。

那麼,我是否也有麻煩呢?同樣身為在伊美協會工作的美國人,我自己會不會也成為特嫌呢?想到這兒,安娜的心裡一緊。這一切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既無法靜心工作,也無法外出;努里不願和她說話,她在伊朗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一群學生暴徒抓去當了人質,如今她自己可能也被人懷疑了。曾一度給予她慰藉和支持的婆家也處於風雨飄搖之中。她的人生正在變成一場噩夢。

努里回家後,安娜試圖跟他談論此事:「你看我們能做些什麼把夏洛弄出來嗎?」

「你想替一個美國人說情?」努里輕蔑地說。

「我支持綁架人質者;使館人員,還有那些去使館提供情報的,就是一窩間諜。」

安娜雙唇緊閉。努里最近總愛說類似的話,安娜疑心是哈桑在引導他,但猶豫再三還是沒說什麼。努里變得太喜怒無常了。儘管安娜並不是十分信任夏洛,但她依然覺得要為夏洛辯解幾句,於是便說:「她是我們家的客人,是我的朋友。」

「她是人民的敵人。」

安娜換了一種方式:「那爸爸呢?或許他能幫忙?」

「爸爸?」努里的笑聲里充滿了諷刺,「未必。」

安娜不安地問:「為什麼?」

「爸爸也得斬斷與大惡魔撒旦的聯繫!我們都必須斬斷。」

安娜憂心忡忡地捋了捋頭髮:「努里,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你娶了一個美國人,如果你斬斷與美國人的聯繫,就會毀掉我們的婚姻。」她停頓了一下,「你明白嗎?」

有那麼一瞬,努里的表情稍有變化,彷彿他也知道自己太過分了一樣,擺出了一副懊悔的樣子。那一瞬間,安娜心裡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想衝過去,躲進他寬厚的懷抱里。她知道努里愛自己,他只需表現出來,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也行。她一動不動地等著,生怕自己稍稍動一下就會打破魔咒,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努里又換上了最近常擺出的陰沉面容,站起身,眯著眼:「住口!安娜;你懂個屁!」

並非只有安娜關心這場人質危機。當晚,安娜的媽媽第一次從巴黎打來電話。安娜在廚房裡接起電話後一聽到媽媽的聲音,此前被封存的渴望就一股腦兒地涌了上來。

「我好擔心你,寶貝女兒!你來巴黎吧!我覺得現在的伊朗對美國人很不利。」

眼淚一下子就涌了上來,原來還真有人關心著我!「我……我不能走,媽媽。」她輕聲說。

「有什麼不能的啊?別告訴我你……」

「我得有努里的書面許可才能離開,可他不肯寫。」

「哎呀,天哪!叫他一起來!他還沒來過巴黎吧?可以……」

「他不會離開這兒的。」

「為什麼?他瘋了嗎?」

安娜沒說話。

「那你就自個兒走。」媽媽堅決地說。

「我做不到,跟你說過了。」

「安娜,你必須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你是個聰明人,在許可證上偽造他的名字。」

「媽媽,我也想這樣,可我……」她突然轉過身,努里就站在廚房門口。她的聲音小了下去,背脊一陣發涼。他聽到了多少?

「安娜,你還在嗎?怎麼回事?」媽媽在電話那端焦急地問道。

努里顯然聽到了不少,他從安娜手中奪過電話。

「你沒來參加我們的婚禮,」他對著聽筒吼道,「你好幾年都沒來看你女兒,你沒權利干涉我們的生活!安娜是我老婆,她在這裡很開心!別再來煩我們!別再打來了!」他掛斷電話,又把它從牆裡扯出來,咄咄逼人地盯著安娜:「從現在起,我要把電話藏起來。你以後不準接打電話,我不在家的時候也不行。如果被我發現你擅自使用了,後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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