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當晚夜深時,努里溜進安娜的被窩,兩人偷偷摸摸、悶聲不吭地做了一場。這番親熱因不能出聲而情趣更濃。努里在安娜懷裡睡著了,但天剛一亮,他就溜回了自己房間。

第二天早上,家裡的司機載他們到德黑蘭北郊的謝米蘭縣。謝米蘭是德黑蘭的風景勝地之一,曾經是卡扎爾王朝 沙阿和巴列維王朝沙阿的避暑之地,修建了大量華美的宮殿和別墅;然而現在,隨著德黑蘭人口暴漲,城市擴張,此地逐漸成了德黑蘭北郊的一部分,發展成為店鋪雲集、琳琅滿目、高樓聳立、交通發達的高檔街區。厄爾布爾士山脈一如既往地俯瞰著一切。雖然這兒與芝加哥北岸的風貌大不一樣,但安娜還是覺得兩地同為富人區,差別不大。

轎車駛上一條狹窄的居民區,街道兩邊的高牆擋住了一切。安娜以為要去一棟公寓樓,結果車子停在一扇開著的大門前,只見裡面那一座房子,正面是條磚砌成,中間一道房門,門兩側立著柱子。

努里下車後,替安娜開了車門。安娜盯著房子問:「這是我們的新家?」

努里咧嘴一笑:「我想給你個驚喜。」

「你早就知道?」

「對呀,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安娜搖了搖頭:「我不信,」她語無倫次地說。

「我們不能……我是說……這是……」

努里把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

「噓。」他拉著她的手走進大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個帶有小游泳池的小花園,接著是一棵法國梧桐,再接著是青蔥翠綠的灌木叢,梧桐與灌木之間,花兒明艷,芳草萋萋。

房子有三層,頂層與通常的閣樓差不多大,一扇推拉門通往屋頂。屋裡共有三間卧室和兩間浴室,鋪著硬木地板,廚房檯面簡潔雅緻,空氣中瀰漫著油漆味兒,兩個工人正在往樓下的牆上釘踢腳板,還有一人在給地板上蠟。安娜走進廚房,看到裡面新的爐灶、冰箱、洗碗機和一台垃圾處理機;她突然覺得有些頭暈,恍若夢中。

「怎麼樣啊?」努里頑皮地笑著問道。

她用手撫著雪白的廚房檯面。一切都嶄新無比,光可鑒人。

「這……真是太漂亮了。可我們怎麼住得起呢?就算我找到了工作,房租肯定也是個天文數字。沒法——」

努里打斷她的話:「最好的要放在最後。」

「什麼?」

「這裡……」他展開雙臂,「安娜,這是我父母送給我們的結婚禮物。」

「他們要把這座房子送給我們?整棟都送?」

「我父親買了這塊地,找人修建的。」

「不行,我們不能收下——這禮物太重了!」

「安娜,這是他們的一份心意。」

「這房子應該由我們自己建造、自己付錢才對!我們慢慢來。」

「父母想讓我們起點高一些,他們的心意嘛。」

安娜緊咬著嘴唇:「得告訴他們我們不能接受。」

努里笑了,但笑聲聽起來有些空洞:「哦,你現在也學會客套了啊?」

「努里,我是說真的。」安娜斟酌道。

「這關係到我們是否能獨立生活。我們得學會自力更生!難道你想……」

努里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安娜,你在芝加哥的公寓,房租是自己出的嗎?」

「不是,但我們……我……那會兒還是學生。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怎麼個不一樣法?我們才剛剛走出校門。你也知道,第一份工作通常工資都不高。能有個這樣愛護我們,又有能力幫助我們的家庭,應該覺得幸運。」

安娜的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她不想為難努里或他的家人,但直覺告訴她,這樣是不對的。她曾設想過和努里一起打造兩人的未來,體驗戰勝困難所帶來的快樂。如今看來,這個想法是沒法實現了。她知道努里家很富,但沒想到會富到這種地步。他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財富輕描淡寫呢?是怕我會有別的反應嗎?正如我現在的反應?

她早就應該想到這點。留學美國花費巨大,能去美國留學的肯定都家境殷實。她想起努里說起他第一次參加示威會議時那些與會者曾因他的家境對他多有懷疑。自己怎麼就沒多上點心呢?怎麼就沒想到呢?她腦子裡一片混亂,用手捋了捋頭髮,有些不知所措。她不能拒絕住進這所房子,否則會傷了努里父母的關愛之心。

她出了廚房:或許應該心態積極一些,畢竟這一切還是好處多多的。房子的一切都那麼光明鋥亮,嶄新,西式,就連浴室也不例外;主卧里有大得能進人的壁櫥,次卧可以改成書房,第三間則可以作為客房。她走進起居室,琢磨著以後如何裝飾它……突然門鈴響了,門開後拉蕾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上飄著一股香水味兒。

「嘿!」她喊道。安娜懷疑她是來參觀房子,順便看看他們的反應的。努里跟她用波斯語聊了起來。聽她那氣喘吁吁的語調,安娜明白拉蕾非常興奮。

「你覺得怎樣?是不是很棒啊?」

安娜擠出一絲笑容:「是的,非常棒。」

拉蕾高興地拍了拍手。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喜歡——我幫爸爸設計的。」

「你還有這本事?這可沒想到!」

「我是學建築設計的。」她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當然了,結婚後我肯定就不幹了。」

安娜一時語塞。

拉蕾似乎沒注意到她的反應,繼續說:「嘿,我也有個男朋友,叫沙欣,跟努里一樣大,是個高富帥。我們肯定會結婚的。」

「真不錯!」拉蕾才剛16歲,安娜想道。努里23歲,7歲可是個很大的年齡差距。不過她沒說出來。

「不過在此之前,希望你能讓我常來轉轉。」

安娜聳了聳肩,用西班牙語說:「我家就是你家。」

拉蕾皺了皺眉。

「抱歉,一個俗語,就表示當然歡迎,隨時都可以來的。」

拉蕾笑了,滿意地環顧四周。

「嘿,你想過傢具、家用物品嗎?最好現在就開始準備。」

安娜迷惑地抬起頭。

「我是說嫁妝!你的陪嫁物品。」

「陪嫁物品?」

「伊朗習俗規定由男方負責操辦婚禮,女方提供傢具和家用物品。雙方家庭還要商定離婚時的賠償金。」拉蕾說著揮揮手:「你居然不知道?」

安娜突然打了個冷戰:自己沒有陪嫁物品,也不知道兩人離婚時自己會分到多少財產;她不願意還沒結婚就開始考慮這樁婚姻會有怎樣的結局,反正自己沒有錢,簽不簽婚前協議都一樣。

努里瞪了一眼拉蕾。

「安娜,別聽拉蕾亂講。那是老掉牙的習俗了。我爸媽絕對樂意提供我們所需的一切。我們永遠也不會離婚,所以你就別擔心陪嫁的問題啦。」

安娜剛想搭話,拉蕾就插嘴道:「很好,那就沒問題了。我對所有的好店鋪瞭若指掌,咱們一起去。等你們結婚的時候,傢具就該到了;明天中午就去看看如何?」

安娜咽了下口水:此刻真像是一個被帶到魔法王國的公主!父親提供了她日常所需的一切,但絕不過度,這是德國人養兒育女的方式;母親雖然不是那麼務實,卻因不常在身邊,也就沒什麼影響。不過事到如今,由於她決定嫁給努里,人們——不,她糾正自己的措辭,是她的新家人——以關心和禮物籠罩著她的身心,都想要照顧她。她看著新房的起居室、廚房和過道:為什麼我就不能既過上奢華的生活、又不會傷害任何人呢?我不應該這麼庸人自擾,而是應該學著去享受變化,畢竟,這是新生活的開端!於是她轉向拉蕾。

「好啊,明天就去!」

第二天,安娜上了薩梅迪家的賓士轎車。司機載她們到了市中心的一個傢具店。當局一直想把德黑蘭打造成和紐約或巴黎一樣的現代化城市,無論是商店櫥窗還是辦公大樓,處處都可見到西方的影響——就連污染和喧鬧的交通都那麼相似!

然而,開出寬闊的大街,就進入了另一番天地。一頭驢在一條小道上悠然自得地咀嚼;另一條街上,一家破舊的店鋪在人行道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另一家店鋪的天花板上則掛滿了食物。每家店鋪的櫥窗里都擺著一張沙阿的照片。

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也很大。波斯人屬高加索後裔,安娜見到許多皮膚白皙、淺色雙眸的人;不過也有些人皮膚較黑,更接近阿拉伯人的長相。有的女人衣著華麗,濃妝艷抹,風姿綽約,彷彿要去羅德歐大道 購物;也有的穿著從頭遮到腳的黑色長袍——即罩袍,像黑天使一樣在街上飄然而過。男人大多穿著西裝或運動衣褲,但時不時也會看到一個長須飄飄,身披長袍,戴著頭巾的毛拉。

一家高檔店鋪的櫥窗里擺滿歐式傢具,司機就在此停下。

「這是德黑蘭最好的傢具店,」拉蕾說,「我們跟店主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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