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兩人出門,行經邱瑩瑩的客房,聽到裡面傳來她的歡呼。曲筱綃眉毛一弔,「做師傅的要去教訓徒弟,不能這麼小家子氣,丟師傅的臉。」安迪連忙一把將曲筱綃揪回來,趁門開著,敲門進去,果然是服務員推了餐車進門。邱瑩瑩一看兩人進門,欣喜地道:「你們叫的?哇,太好了。」安迪一看見邱瑩瑩作勢欲撲,連忙躲開,於是剛從後面跟進來,還未站穩的曲筱綃又挨了邱瑩瑩一個熊抱。

等服務員收了安迪的小費離開,曲筱綃就揪著邱瑩瑩的後領子,教她辨別點心,和如何喝香檳。等她看清楚香檳的牌子,便假公濟私先喝了一杯,喝完又得意揚揚地扭頭跟安迪說:「這下我不能酒駕了。」

「你還有借口發酒瘋,說胡話,打醉拳。」關雎爾冷不丁加以補充。

「關雎爾,這幾天為什麼總拿話酸我?」

關雎爾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發現你毛茸茸的特可愛。」

曲筱綃瞪大眼睛,毛茸茸?可愛?「小關變態了。」曲筱綃纖腰一扭跑了。安迪笑嘻嘻地跟上。到了電梯里,曲筱綃好奇地問:「你到底跟魏大哥分了沒有,我今天看來看去你們兩個在耍花槍,不是真分。真分是完全不想見。」

「藕斷絲連。有客觀原因存在,不可能繼續。你跟趙醫生不也一樣,明知道已不可能,還去人家微博搗亂。」

「我怎麼會不可能,我才不放棄趙醫生呢。我現在只是退一步,麻痹他,哼。」

安迪笑了笑,電梯到一樓,就拉了曲筱綃出去。「咦,車子在地下。」

「不開車了,我想喝酒。跟人分手,心裡不痛快的。」

曲筱綃向門童打聽一下,兩人上了計程車。車等紅綠燈,而酒吧又抬頭在望的時候,安迪一眼瞅見路邊停放的保姆車,看車牌就是她借來的那輛。她與司機商量一下,靠邊停下,與曲筱綃一起好奇地找王柏川。曲筱綃笑道:「咱得對樊大姐負責啊,這麼晚了,王小生還沒回家,幹什麼呢。」

安迪也笑。但兩人都不用走進最靠近的一家中小飯店,就看到三四十米開外的路邊,霓虹燈下的王柏川扶著一棵樹嘔吐。「太噁心了,喝酒不能悠著點嗎。安迪別去,等他吐完,太噁心了。」

但兩人驚訝地看到,王柏川吐完,便舉起手中的礦泉水瓶漱口,又鎮定地抹嘴,然後將瓶子與紙巾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轉身精神抖擻地走回飯店去。安迪有點兒奇怪,「不是吃壞了?好像也沒喝醉啊。」

「王柏川肯定在喝應酬酒,怕喝醉耽誤正事,又不能不喝,只好喝幾口,出來勾掉,回去再喝。我爸以前經常那樣做,沒辦法,有人酒品很差,喝酒等於灌酒。」

「王柏川很勤快啊,見縫插針安排這麼一個應酬,應該是計畫外的。」

「他不能不勤快啊,光棍一條到海市打拚,你想想海市的房價,他要結婚要買房就得玩命地干。他手頭應該有個一兩百萬,可那點兒錢夠什麼用,全拿來買間市區房還不帶客廳的,像樊大姐這樣的哪肯嫁他。別看樊大姐這幾天給王柏川機會,等她家事情過去,樊大姐一有時間考慮柴米油鹽,王柏川早又不入樊大姐法眼了。」

「這個應該不會,俗話還說患難見真情呢。」

「俗話還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呢,別以為我沒文化,剛小說里看的,哈哈。樊大姐這人,用我娘的話說,就是個眼睛朝天看,眼淚朝地流的人,咱走著瞧吧。」

安迪竟也不敢否定。想想2202房間的格局,單身住著倒也罷了,如果結婚,又如果很快生了孩子,難道也這麼顛沛流離地租房子住嗎?誰不嚮往安定的生活呢。再想想王柏川剛才抱樹嘔吐的慘狀,這麼努力,這麼拚命,這麼……安迪都不敢想「可憐」兩個字。

樊勝美回到家,站在家門口,她拿著鑰匙,卻不敢插進去,她很怕,怕鑰匙一轉,驗證出門被反鎖的事實。可門口站著也不是辦法,她彷徨好幾分鐘,才斗膽將鑰匙插進鑰匙孔。想不到,門應聲而開。樊勝美很是驚訝,趕緊走進家門。屋裡一片黑暗,爸媽的房間門開著,人都已經睡著。樊勝美悄悄走進該是她睡覺的房間,關上門打開電燈,卻發現一床厚厚的棉花被已經鋪在床上,她只需要鑽進去就可以睡覺。

在她與朋友們吃飯擺平的時候,連日勞累的媽媽一個人取出十來斤的棉花胎,一個人一針一線地縫好被面,一個人將棉被鋪成舒適的被窩。想到這兒,樊勝美靠在門板上嘆息,眼淚又奪眶而出。媽媽是個比她生活得更不堪的女人,叫她怎麼忍心對媽媽硬下心腸。

她流著眼淚,掏出記事本,一邊喝水解酒,一邊一條條畫去已經完成的事,再回顧明天早上的安排。即使明天有那麼多的事要緊趕著做,她現在想著都頭暈,可剛才已將最重大的問題解決,相比最大的問題,其他還真不是什麼問題。

她相信明天媽媽都不會問她有沒有擺平債主那件事,那不在媽媽的腦袋考慮的範圍之內。媽媽就是那種極其傳統的婦女,眼裡只有老頭子和兒子,聽老頭子的指令生活。而今沒了老頭子便沒了主心骨,樊勝美心裡毛骨悚然地想,別媽媽以後只聽兒子擺布了吧。樊勝美真想砸了客廳里的電話機。可即使她將電話號碼換了,又怎麼可能阻止得了哥哥在外面走投無路,偷偷潛回家中的決心呢。

於是,第二天早上,樊勝美在飯桌上與媽媽攤牌。「媽,你看看我眼睛,腫吧。我昨晚在飯桌上哭著求債主放過我們,因為有朋友幫忙,哭了一個多小時,債主總算答應放過我們母女,但他們死活不肯放過你兒子。他們說了,只要他回家,只要讓他們知道,他們就趕上來打斷他的腿。我也沒辦法了,我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錢也給了,我只能做到這地步了。誰讓你兒子得罪人也不看看人家是誰呢。」

「他都回不來了,你給他匯點錢過去吧。這麼冷的天,他會凍死的。」

樊勝美經一夜好睡,情緒平靜許多。「即使賣了房子,可付了爸爸的醫藥費,付了這回送爸爸回來的過路費汽油費,存摺上也沒剩幾個錢了。要沒爸爸在,我們大活人還能省著點用,多少擠出點錢給你兒子。現在爸爸這種樣子,每天要錢買葯,不吃藥當即出問題,現在葯多貴啊,我算算一個月最低得三千。還要錢僱人幫你的忙,要不然你一個人怎麼給爸爸翻身擦洗,醫生還說要多讓爸爸曬太陽呢,你一個人扛不到陽台上。要只有你和雷雷,省就省了,可爸爸這塊不能省,省了就沒命。存摺上的這點錢,你決定吧,要麼給你兒子匯款過去,你兒子又可以偷懶不幹活了,但爸爸沒錢治病沒人照看,很快死掉。要麼錢留著給爸爸和你們用,你兒子那麼大的人,有文化有力氣,逼急了總能找得到工作。還有啊,雷雷是你孫子,夏天要上小學了,我們也得給他留點兒錢吧。把錢給了他爸,就沒你孫子上學的錢了。反正你選吧,你是要爸的命,還是要你兒子的溫飽。」

「你還搶走我的房契!」

「房產證不給你,怕你一個糊塗,被你兒子把房產證騙去,賣了房子。他做得出來。我替你收著,好歹我們再苦也有個地方住。如果以後風頭過去,你兒子回來也可以有地方住。最要緊的還是,你孫子上小學要看戶口本,片區里的才讓上。你要是沒房子,你孫子上哪家小學呢?人家都不收他。你啊,都不替雷雷想想嗎?最最起碼,也得讓雷雷上了學,再說。」

樊母是個沒主意的,現在聽聽女兒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一想到昨晚兒子的哭訴,她又是揪心地難過。現在女兒催著她在老公與兒子之間作選擇,她怎麼能不要老公的命呢,可她又怎麼捨得看兒子受苦呢。她只有哀哀痛哭,哭得眼淚全落在泡飯碗里,一碗泡飯變成咸泡飯。

樊勝美也眼眶發熱,可硬是忍著,她只能忍著,讓心腸變得鋼鐵一樣冷硬。「媽,你要是不反對,我就只能顧爸爸的命,讓你兒子自生自滅了。你可以放心,現在招工很缺人手,你兒子只要真餓急了,找個一兩千塊工資的工作不難。」

樊母沒出聲,但一直拿拳頭捶桌子,流著眼淚捶。直到屋裡睡懶覺的雷雷哇的一聲哭,樊母才抹著眼淚進屋去給雷雷穿衣服。樊勝美嘆一聲氣,她還得回海市工作,家裡這一塊,這麼重的擔子,都得落在媽媽身上。媽媽也累啊。她能做的唯有出錢找個可靠一點兒的人幫忙了。她吃不下飯,匆匆扒幾口,就披上羽絨服出門,去找一位也是早早下崗,也是日子過得捉襟見肘的遠房親戚。前兒已經有電話聯繫,但既然人家是長輩,她總得最後上門一趟,親自去請一趟,請親戚來幫媽媽的忙,她得大大地給足面子,事情才能順利發展。人,不就得講個人情嗎。

還得去找老同學幫助報銷爸爸的醫藥費。她不可能不去上班留在老家辦這些事。現在她是家裡唯一掙錢的人了,她更得小心保住手中的飯碗,不讓摔了。如今,她一個人肩上壓滿一家人的生計。

真是無法深思,一想就得嚇死。

還有,她該如何報答22樓眾姐妹和王柏川的大恩大德啊,這真是些連錢都無法解決的人情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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