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自閉之物 第五章 繼母

狐狗狸儀式後過了大約一個月,父親續弦迎娶了葦子。他倆毫不在乎將近二十歲的差距。不,至少對父親來說是這樣。至於葦子怎樣想,沒人知道……

不用說,巌的舅父小松納敏之和月代的舅父川村徹太郎自然是大加反對。因為如果葦子生下了男孩,豬丸家的全部財產可能都會歸她和她的兒子所有。

在旁人看來,這想法也許過於極端。只是,可謂一向循規蹈矩的父親,不知為何只在自己妻子的事上不是這樣。總表現出一種異常的偏執。不同於溺愛,也不同於過度保護,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奇妙舉動。

兩位舅父見識過父親對待自己妹妹的態度,心裡不安也是情有可原。

然而,比起這些未來的問題,有件事更讓巌介懷。因為他聽掌柜園田泰史說,那天的狐狗狸儀式是父親決定娶葦子為妻的最初契機。

據說父親曾多次和兩位舅父及掌柜泰史討論豬丸當鋪的事業拓展。不知從何時起,舅父們竟開始插手店鋪經營了?巌首先就對這一事實感到難以置信,吃了一驚。

聽泰史說,舅父們是推進派,而他則是保守派。雖然父親傾聽了雙方的提案,但要問偏向哪一邊,那還得說他更看重生性謹慎的掌柜的意見。

然而,從一年前左右開始,理論派的敏之和能說會道、徒有其表的徹太郎大有壓倒泰史的勢頭。舅父們希望擴張店鋪,是因為他們想讓父親把分店交給自己,好從中撈油水。這一點就連巌也隱隱有所了解。但泰史覺得他倆沒那個才能,認為就算擴大生意也不該交給他們掌管。

如此下去,魯莽的開店計畫就會被強行推動吧。泰史一直焦慮不安。而現在父親把這事給一筆勾銷了。

「我覺得跟小少爺說這種事有點那個,不過……」

在空無一人的庫房裡,泰史仍是壓低著聲音向巌述說了原委。

父親中止開分店的計畫也好,決定娶葦子進門也好,全都拜狐狗狸大仙的諭示所賜……泰史如是說。

「我不認為那兩個人會為店鋪的事著想。所以呢,事實上還真得感謝狐狗狸大仙的諭示。」

泰史猶如在低聲私語,口吻卻很嚴肅。「那兩個人」指的自然是兩位舅父。

「泰史叔叔信狐狗狸?」

從某種意義上說,在豬丸家巌最信賴的人也許就是這位掌柜。

「嗯……我很信奉鬼神,所以就算類似迷信的東西,也姑且看得很重。」

如是回答後,他的臉上浮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只是……因此就完全信任這個狐狗狸是不是好呢……這個就很難說了。」

「狐狗狸大仙也有各種類型嗎?」

「怎麼說呢。根據召喚場所或召喚者,可能會有所不同,所以……」

就是說,葦子在和室倉屋二樓所做的狐狗狸儀式果然很可疑、也很怪異嗎?由於還涉及那口箱子,所以更會往那方面去想,泰史多半也是如此吧。

不過,挫敗了舅父們的不良企圖這一點值得肯定。正如泰史指出的,開了分店也有失敗的可能。既然如此,狐狗狸大仙下達的諭示就是正確的。

據說父親決意和葦子結婚,是因為「葦子今後該怎麼辦」這問題的答案上寫著「在」。父親將其解釋為「葦子住在豬丸家」。進而,「自己的繼承人會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WU」,也即「無」,似乎被父親理解為「因為該成為繼承人的兒子還未出生」。

巌懷疑是葦子這麼引導的吧,但被泰史否定了。

「是老爺他自己這麼想的。」

最終,不光是泰史,巌也完全無法判斷葦子的狐狗狸會給豬丸家帶來凶還是吉。

然而,乳母芝竹染不同。她甚至罕見地向父親提起了忠告。不過,關鍵是她話里的內容。

「老爺……那女人不是人。她不是人類。」

就是說,通過和繼母一起生活巌隱隱開始抱有的疑念,染早已有所知覺。

根據染的說法,有關葦子提問的回答,解釋如下:「葦子是什麼人」的回答「其他」,即「他」和「外」的意思,是相對於「人」來說的「其他」。因此,「從哪裡來」的回答「外」自然是指「外面」,表「異界」之意。「該往哪裡去」的「內」,與「外」相對,所以指的是「人世」。至於「在豬丸家宅院的背後幹什麼」,只有這個問題的回答中記有大量文字以致無法辨認,這是因為從「外」侵人「內」的目的之複雜紛繁,簡直無法用一句話來表達。

「老爺,絕對不能把異類放進家裡來啊。而且還是主動招進門,這怎麼得了!不能不答理的話,也要在內外的中間地帶……啊啊,那個一定就是後院三座倉庫背面的雜木林啊!我本該在那裡就把她打發走……」

最後,染哭訴起來,自己把葦子放進來這事從一開始就錯了。

她的解釋充斥著獨斷與偏見,而且還有傾向性,就連兩位舅父也不能認同。不過,葦子除了可疑還是可疑,在這一點上三人的意見一致。

「荒唐!」父親自然對染的忠告付之一笑,「為什麼就不能往簡單里想呢?所謂『其他』,肯定是『其他地方』或『其他地方的人』的意思,不是嗎?」

巌也感到父親的解讀更自然,但也不是沒有一點不安。因為他總覺得,父親只盯著問答中對自己有利的部分。

相比之下,巌最在意的是赤箱。跟母親和繼母的死有關,放著赤箱的和室倉屋二樓會再出現死人……父親對這項諭示卻毫不介意。

「只要別去打開那箱子就行了。」

巌委婉地說出心裡的不安,父親也不予理會,只說沒什麼大不了的。

即便問他「家裡什麼時候有了這箱子」、「為什麼會放在和室倉屋二樓」,他也只是冷冷地回道:「很久以前就有了。」

要說父親對赤箱不屑一顧吧,總覺得其實正相反。因為太過在意,所以才有意地不去想它吧。

最後關於這箱子的提問「葦子來接手赤箱可以嗎」的回答是「成」。染的解釋是「會成為那樣」,也就是指「不久箱子會歸她所有」。

巌心想,無論如何父親也應該會對此有所介懷。因為,最後一問畢竟不是舅父們準備的問題,而是她自己提的。

然而,父親概不理會。

「從『成』也能想到其他意思不是嗎?她會問出奇怪的問題,不過是因為被當場的氣氛壓倒了。再說她保證過,絕對不會打開箱子。」

最終誰都沒能阻止父親,葦子進了豬丸家。於是,岩男迎來了第三任妻子,巌則和第二位繼母、月代和生平第一位繼母開始了共同生活。

和新繼母的生活,真是說不出來的不可思議。第一位繼母由子那會兒,巌也感到了相當的困惑。因為出身煙柳巷的繼母,日常生活和母親大相徑庭。

母親是父親的妻子、豬丸當鋪的老闆娘、巌的母親、豬丸家的主婦、年少用人們的主母……其實有著多種身份。

相比之下,除去是父親的妻子,繼母什麼都不是。不,與妻子身份等同,或較之更顯著的是以藝伎身份存在的由子。她跟本就是父親專用的藝伎。不過,繼母的才藝似乎對豬丸當鋪的生意有所貢獻,從這層意義上,也可以說繼母以她獨有的、完全不同於母親的方式,履行著豬丸當鋪老闆娘的職責。

巌尚能理解繼母的言行。當然,對不知煙柳巷為何物的他來說,繼母的古怪舉動也著實不少,但還沒到完全無法接受的地步。這或許是因為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並未感到太多不便。能做到這一點,也與繼母力不能及的地方都有染在背後支撐有關。

然而,新繼母不同。不,她的異人之處簡直無法只用一句「與母親和第一位繼母不同」來涵蓋。

從起床開始,到洗臉、做飯、用餐、收拾碗筷、清掃、洗衣、買東西、洗澡,以及日常對話,總之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勁。

是的,就像還沒有適應人類的日常生活一樣……

結果,每次染都只能無可奈何地伸手照看。就因為是父親直接交代下來的事,所以沒法視而不見吧。

「哎呀呀……為什麼我這把年紀了還要幹這種事!」

她總是一開始咕咕噥噥發牢騷,有時則會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晚上到底是怎麼陪寢的呢?」

巌無法完全理解染嘀咕的內容,但只要想到父親和一個無比怪異的東西睡一個被窩的情景,就忍不住渾身一激靈。

在演好父親的妻子、豬丸當鋪的老闆娘、巌和月代的繼母、豬丸家的主婦等角色之前,她首先得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吧……

葦子日常的言行舉止無論如何都給人一種不諧調感,以至於巌的腦中突然浮現出了這個近乎癲狂的想法。

結果是繼母對店鋪一概不聞不問。何止如此,她根本就不與以掌柜園田泰史為首的用人們見面。此外,家內事務也好、照料巌和月代也好都成了染的職務,和以前沒什麼兩樣。

什麼也不用做的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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