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樂章 如果還有明天 組曲四 超度不了自己

葉冠語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林維12%的股權。簽字的地點就在茂業大廈的頂層會議室。林希受林維夫人的委託代表林維簽的字,自始至終一言不發。葉冠語倒很客氣,簽完字還請他到辦公室喝茶。

「你該知道我下一步想要什麼吧?」葉冠語漫不經心地看著林希笑道。

林希面無表情:「你想進林氏董事會。」

「什麼叫做我想?我這個人做事從來不會只停留在『想』,林公子,你還不了解我?」葉冠語說著把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直衝雲霄的振亞大廈,臉上笑著,像吩咐自己手下似地吩咐林希,「給我準備一間朝南的辦公室,就在頂層,房間里要放上我喜歡的茉莉,還得有個大的書架,我喜歡看書,牆上呢,掛幾幅山水畫,張大千的不錯……」

林希臉上仍是無風無浪的平靜:「一定照辦。」

葉冠語盯著他,頷首道:「很好,我相信你會讓我滿意的。」

林希不愧是世家出身,任何時候都不會失了風度,離開時還不忘跟葉冠語道謝:「謝謝葉先生的茶,醇香怡人,不愧是上好的明前龍井。」

臉上微微笑著。

這個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葉冠語目送他離開,心裡在說:我會讓你哭的。

但是林希一走,葉冠語就接到舒隸的電話,語氣很不客氣:「你最好離我妹妹遠點!你跟林家有什麼仇,別把我妹妹扯上,她的病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別讓她死在你手裡,任何人死在你手裡都不關我的事,牽連到我妹妹,我舒隸第一個不答應!」

完全是警告的口吻。

一向習慣凌駕於他人之上,何時被人這麼訓過?葉冠語頗有點吃不消。但他沒有反駁的餘地,到底是舒曼的哥哥,要想攻下舒曼,她的家人是無論如何得罪不起的。

因為是周末,葉冠語回了桐城。雖然呂總管已經在離城繁華的商業地段為他安排了新居,但他不滿意,嫌那裡太吵,還漫不經心地說了句,「紫藤路那邊還不錯」。呂總跟隨他多年,馬上會意:「我這就去安排,葉總請放心。」

其實對他而言住哪裡並不重要,當年他在廣東生意失敗,連人行天橋底也住過,有時候是住公園,那個時候唯一的念頭就是活下去,只有活著,他才能報仇。現在,他在世界各地均有房產,可住哪裡都不會有家的感覺,父親早逝,母親和弟弟都不在了,他已經習慣了孑然一身。他還是喜歡住在公館。車子一駛入茉莉道,周圍的一切都靜下來。很多人不理解,以他的身家,何至於住在靜如荒郊、年代都不清的舊宅,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緣由。用過晚飯,他問呂總管:「舒小姐現在住在哪裡?」

呂總管答:「暫時是住在她哥哥的公寓里,演出被叫停後,聽說他們最近又在忙活一個鋼琴比賽,這幾天和那個韋明倫都住在卧虎山莊,應該是商議比賽的事。今天上午,舒小姐還特意打了電話過來,您不在,我接的電話……」

「舒曼打電話過來?」

「沒錯。」

「她說什麼沒有?」

「她說希望您別再干預她的事,意思大概是……」

「我明白。」葉冠語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她挺可愛的,還主動打電話說這事,算了,讓他們去折騰吧,看他們能折騰成什麼樣。」葉冠語決定先放他們一馬,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他知道做事情最忌操之過急,他才不急呢,急的是林家人,他急什麼。他漫不經心地叮囑一句,「給我盯緊點,有什麼情況隨時向我彙報。」

「是。」

「沒什麼事情了,你先回去吧。」

呂總管站著沒動。

葉冠語詫異地看著他:「還有事?」

呂總管欲言又止:「是……」

「有什麼事就快說,別吞吞吐吐的。」

呂總管這才小聲道:「是這樣,您要我打聽的事情有眉目了。」

「什麼事情?」葉冠語每天忙得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吩咐的事情無數,根本記不起來。呂總管看看老闆的臉色,道:「就是……就是您要我打聽您身世的那件事……」

葉冠語怔了下,眼睛又微微地眯起來了,他的確是吩咐過呂總管去調查這件事,難道有眉目了?

呂總管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當年在離城那個橋洞里的確有人抱走過一個嬰兒,我們找了很久才找到附近的一個目擊者,現在已經八十多了,但記性很好,老人很肯定地說,抱走嬰兒的是一個拖著板車的男子,估計那就是……您父親。」

葉冠語有一瞬間的失神,深黑如夜色的眼睛看不出喜怒,他喃喃地問了句:「是誰把我丟在那個橋洞里的?」

「這個,還真難找,畢竟過去了三十多年,很多相關的人也許已經不在了,但我已經託人四處打聽,看看當年哪家人丟過孩子。」

「那很難的,沒有人會承認遺棄過孩子。」

「說的也是。」

「所以你最好暗訪,畢竟這些都是見不得光的事。」

「是,葉總。」呂總管跟隨葉冠語多年,很熟悉老闆的脾氣,很多事情不用吩咐他也會去做,他胸有成竹地說,「已經有些眉目,我收集了好幾條重要信息,都是當年離城鬧得蠻大的桃色緋聞,我正在逐一排查,相信會有消息的,離城畢竟就這麼點大,那時候又很保守,芝麻點大的事也會弄得滿城風雨。」

「想不到,我的身世會這麼不堪。」葉冠語眉頭緊蹙。

「葉總……」

「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是。」

室內很快又恢複了寧靜。葉冠語從落地窗邊走到沙發上坐下,早上籤下林維股權的好心情已經蕩然無存,心裡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父母在世時,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去探究自己的身世的,但他們已不在,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如果自己從哪來的都搞不清楚,無疑是很悲傷的事情。為此,葉冠語一直很悲傷,他不姓葉,那姓什麼呢?親生父母為什麼要將他遺棄?太多的疑問和不甘糾結在心底,讓他沒有一刻能真正輕鬆起來。

沒有別的目的,只想知道他們是誰,長什麼樣。頂多問一句,為什麼要將他遺棄。也談不上有什麼怨恨,這都是命,葉家待他如同親生,他此生都感激不盡。他只是太孤獨,沒有親人的感覺太難受,這些年他常常在想,如果親生父母還在世,是否也會偶爾想起他這個遺棄子呢?他有沒有兄弟姊妹?如果有,他們又在哪裡?

杜長風的確是準備舉辦一次鋼琴大賽,是韋明倫出的主意,舒曼第一個表示贊成。因為幾個月後在日本將舉行一次全亞洲頂級的鋼琴大賽,最初林然國際鋼琴學校是想通過內部選拔,選送優勝者作為代表去參賽的,後來經過商議,乾脆將內部選拔擴大規模,延伸為中南六省的鋼琴比賽,既為發掘優秀人才,也可以擴大林然國際鋼琴學校的影響。

但舉辦這樣的比賽是需要經費的,因為籌備兩年的演出被叫停,賠進了大筆的資金,韋明倫主張去拉贊助,杜長風不同意,他是個愛面子的人,既然是林然國際鋼琴學校主辦的這次比賽,就應該有能力自己解決資金問題。可是事情遠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簡單,選場地、報批、廣告、接待等等工作繁瑣而冗長,就為一個報批,韋明倫腿都快跑斷了,最後還是林仕延出面跟負責部門打了招呼才同意發批文。林仕延之所以出面,也是覺得舉辦這樣的比賽很有意義,難得杜長風步入正途,他理所當然該扶一把。但杜長風卻並不領情,林仕延原準備投資的,都被他拒絕了,他想靠自己的能力去做事,不想讓外界以為他離開老爺子的庇護就寸步難行。可是比賽所需的龐大資金卻出乎他的意料,他和韋明倫頭髮都愁白了,也只籌措到一小部分。最後林希看不過去,堅持投了兩百萬進來,「這是我自己賺的錢,跟爸沒關係。」林希反覆強調這點,杜長風這才接受,說以後有錢了就還。

籌備工作非常繁忙,一直忙到臨春節只差幾天了,文化局的批文還沒下來。杜長風不免有些著急,生怕像演出那樣又泡湯,連續幾天幾夜沒合眼,也不說話,就一個人在房間里抽悶煙。

那些天舒曼和韋明倫也都暫住在卧虎山莊商量、議事,北風呼嘯一夜後,終於在傍晚時分下起了雪。這是今年的第二場雪了。透過窗戶舉目望去,一片片一團團,直如飛絮一般綿綿不絕。風倒是停了,四處已是白茫茫一片。二院銀裝素裹,顯得格外靜謐。

雪綿綿下了半夜,到下半夜才歇停。一輪斜月低低掛在南窗之上,照著雪光清冷,映得室內透亮發白。

屋子裡的暖氣開得很足,每個人都只穿了件薄毛衫,書房內暖爐上溫著米酒,滿室都是濃濃的酒香。這米酒是羅媽釀的,最是地道,香甜暖胃,連一向不喝酒的舒曼都很愛喝。而且舒曼一喝米酒,臉頰就會緋紅一片,像抹了胭脂似的,跟平日里的蒼白孱弱大不相同。她自己不覺得,杜長風卻最愛看她臉頰的那抹緋紅,真正的活色生香,總是忍不住偷偷地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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