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樂章 組曲一 粉墨登場

杜長風犯糊塗了,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個女人。醫生說,她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因長期得不到很好的治療,病情已經無法控制,隨時都有可能停止心跳和呼吸。杜長風懊惱地想,還沒開始呢,就結束了?

他在病房裡走來走去,護士要他別抽煙,他當做耳邊風。一臉雀斑的護士小姐很生氣,警告道:「你再抽,我就叫保安來。」

「你臉上的小雀斑真可愛!」杜長風戲謔地瞅著她笑。

「神經病!」

「你怎麼知道我是神經病?」

「你就是神經病!」護士氣得摔門而去。

杜長風故意大聲嚷:「喂,小姐,你怎麼知道我是神經病?」

「我當然知道你是。」門外傳來一個男人嘲弄的聲音。

接著門被推開,韋明倫大步走進來,呵呵地笑。見他進來,杜長風一點也不意外:「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打電話跟我說你在這兒的嗎?」韋明倫一屁股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詫異地打量著病床上睡著的舒曼,抬眼狠狠瞪著杜長風,「前天還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你把她怎麼了?!」

「你管我呢!」杜長風不耐煩。

「Sam,你有點人性好不好,我可是費了老大的勁才說服她留下來執教,你別給我攪黃了……」韋明倫盯著床上的舒曼很是驚訝,雖然她臉色蒼白,可是五官精緻玲瓏,哪怕雙眼緊閉,神態中竟有一種冰山雪蓮般的冷光令人無法逼視,凌亂的長髮堆在潔白的枕頭上,彷彿枕了一頭烏亮的雲,更加襯出如雪的姿容。韋明倫不由感嘆,「美人就是美人,病了都這麼美。」

「怎麼,你動心了?」杜長風繼續吞雲吐霧。

「呃,你不能對著病人抽煙!」

「我也是病人。」

「除了神經有病,你還有什麼病啊?」

杜長風哧地笑出聲:「我腦殘。」

謝天謝地,他還知道他「腦殘」。對於這樣的「腦殘」人,硬的不行,只能來軟的,韋明倫苦口婆心好言相勸:「Sam,算我求你了好不好,離演出真沒幾天了,你一次排練都沒有參加過,這個樣子,讓其他人很有想法!」

沒辦法,誰讓這位「腦殘」一貫的作風就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呢?誰也奈何他不得。因他一直拒絕露面,關於他的傳聞也就越傳越多,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而他本人根本不在乎。

最開始的說法是,他是個弱智天才,除了會拉琴,生活都不能自理;後來又說他是個階下囚,犯下命案終身囚禁只能拉琴打發時間,結果一鳴驚人;也有說他是個精神病人,除了認得琴譜,爹娘都不認得;還有說他是個艾滋病晚期患者,為了紀念同患艾滋病已經去世的戀人,他在生命最後的時光中用音樂記錄下他們的愛情;有的甚至乾脆說他早已不在人世,生前窮困潦倒默默無名,死後反倒名揚海外,而且一夜之間冒出十來個私生子,爭相繼承版稅為他帶來的巨額遺產……最近又有了新的說法,說大名鼎鼎的Sam Lin是個同性戀,目前和伴侶隱居在瑞士某山林之中,聽說即將做變性手術……之所以說他隱居山林,是因為他最近的作品中總能聽到很多大自然的聲音,如流水聲、鳥鳴聲、風聲、雨聲等等,不由得讓人猜測……

不過偉大的Sam Lin本人卻懶得回應這些傳聞,除了錄製唱片,他成名之後從未在舞台公開亮過相,也不接受媒體訪問,人們大多只能通過唱片認識他。但也僅僅是認識他的作品,關於他個人的事情,外界只大體知道他早年留學日本時,小提琴演奏就在國際上屢獲大獎,畢業時他創作並演奏的一首曲子被好萊塢的一部電影選作了背景音樂,結果一舉成名。其他如家世背景、目前的生活狀態,包括他的真實姓名,除了最親近的朋友,沒人知道。

韋明倫當然是他最親近的朋友,這傢伙即便可以擺些架子,可也擺得離譜了些。韋明倫花大價錢從上海請來樂團,一大幫子人日夜排練,可這位爺連新聞發布會都沒參加,發布會一開完就玩失蹤,打他的電話,永遠是關機。前天倒是在海棠曉月露了會兒臉,韋明倫正要抓他去排練,第二天就不見了人。

這會兒,他居然一點歉意都沒有,仰著臉孔,眯著眼睛,一臉的漫不經心:「演出嘛,你去搞定就可以了。」

「是你演出!到時候在台上拉琴的是你!」韋明倫又氣又惱,臉上愁雲密布,「你不知道吧,昨天下午鋼琴師也病倒了,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另外再物色一個,否則這次演出就真砸了,明天我去北京……」

「你是說姚靖?好端端的怎麼病了?」謝天謝地,他還知道關心。韋明倫唉聲嘆氣:「我哪知道怎麼突然病了,說是腰肌勞損,得做理療……」

「鬼話!我大前天都跟她在一起。」

「什麼?你跟她在一起?」韋明倫差點跳起來,瞅見杜長風雲淡風輕的樣子,心下立即明白了幾分,「說吧,是不是你得罪她了?拜託!現在是什麼時候了,你能不能少添點麻煩。」

「這不能怪我,她約我去上海看時裝周,我有事就沒去,她總不會是為這點破事退出演出吧?」杜長風還強詞奪理。

韋明倫差點暈過去:「你放人家的鴿子,她不生氣才怪,就是陪她看個時裝而已,有什麼嘛。人家長得也還不錯,又是國家級的鋼琴師,美女主動投懷送抱,你擺什麼臭架子!」

杜長風連連搖頭:「太胖了,我瞅見她的腰身就倒胃口,再說我杜某錚錚鐵骨,豈會為個演出出賣色相?」

「你,你的確是有色!」後面的字韋明倫省了,「可是Sam,都火燒眉毛了,你說一時半會的我上哪去找合適的鋼琴師,北京那邊的未必肯過來。」

杜長風沉吟著不說話,深黑如夜色的眼眸望向昏睡不醒的舒曼。他眉頭微微蹙著,眉宇間微有一絲倦怠,目光是虛的,彷彿穿透了她,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雕塑似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你在這守著,我先走了!」說完轉身大搖大擺地往門口走。

「喂,你去哪裡?」

「去散散心。」

「你回來!舒曼怎麼辦?」

「你看著辦吧。」人已經出了門。

韋明倫氣咻咻地追到門口喊:「喂,你回來!」

無濟於事。杜大公子從來就不是你要他怎樣就怎樣的。韋明倫懊惱地走回房間,恍然大悟,原來這傢伙火急火燎地把他叫到醫院,是要他給病人當陪護的。什麼是交友不慎?這就是!也怪韋明倫太縱容杜長風,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秉性,即便你被他氣得七竅生煙,他那邊還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若真的不理他了,他又嬉笑著在你面前晃蕩,一天不騷擾你心裡就不好過,於是,你只能告饒。

印象最深的一次,在香港,杜長風因為某件事得罪了韋明倫,韋明倫一氣之下帶著新交的女友到泰國旅行,懶得理他。結果每晚,這傢伙像是算好了時間似的,總是在韋明倫和女友極盡纏綿之際打電話過來,東拉西扯,攪他的良辰美景。他把手機關了,電話扯了,不管用,杜長風把電話打到酒店服務台,謊稱某某房間某位旅客有自殺傾向,酒店當然不敢怠慢,連忙跑去敲門,韋明倫知道又是杜長風搞的鬼,不理。結果,酒店方面意識到情況「嚴重」,用備用鑰匙強行打開門,硬是讓光著身子的韋明倫出盡了洋相,女友盛怒之下當夜就跑回了國。等他打電話大罵杜長風時,這傢伙一臉壞笑地出現在了他面前,原來他就住隔壁,難怪時間算得那麼准。遇上這樣的混世魔王,你不求饒才怪。

但毋庸置疑的是,韋明倫是相當欣賞杜長風的,這傢伙除了個人作風讓人敬而遠之,在音樂上,杜長風可是絕無僅有的「天才」,如果這世上有天才的話。兩人相識在日本早稻田大學,杜長風那會兒是學校的風雲人物,韋明倫也不在其下,兩人都久聞對方大名,卻一直無緣相識,直到一次學校舉辦的小提琴選拔賽上,中國學生和日本學生競爭僅有的一個晉級名額,一旦晉級,就可以去維也納參加國際大賽。杜長風本來沒參賽,純屬看熱鬧,到了比賽那天,中國學生臨場發揮失誤中途退出,台下的日本鬼子立即歡呼,並做出很多不敬的手勢,杜長風見狀呼啦一聲就跑上台,奪過鬼子手裡的小提琴,當眾拉了一首曲子。一曲奏畢,連評委都站起來為他鼓掌。杜長風最終取代那個日本學生去維也納參賽。早稻田大學有很多中國留學生,當晚就開慶祝會,韋明倫因此正式結識了杜長風,兩人一見如故,還沒到天亮就稱兄道弟拜把子了。

畢業後,韋明倫加盟北京某國家級樂團,不久就出來單幹,辦了家文化經紀公司,把國內的藝術家推介到國外,也把國外頂尖的藝術家引進國內,事業越做越大,本來做得挺好的,杜長風連哄帶騙地將他忽悠到離城,說請他擔任林然國際鋼琴學校的副校長。剛開始說得很好,就是讓他掛個名,結果從就任副校長至今,整個學校基本都交給了他,杜長風根本就撒手不管。韋明倫幾次要辭職,回北京繼續打理自己的公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