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夜深人靜,保密局行動處里漆黑一片,唯獨東南角的王松山辦公室還亮著燈。今晚沒有什麼特殊任務,他一人閑著沒事,在桌子上擺著一壺酒,一點小菜,一個人在那逍遙地自斟自飲。門突然悄無聲息地開了,羅美慧風塵僕僕走進來。王松山嚇了一跳,連忙起身,不好意思地解釋道:「處長,我一天沒吃飯,剛從外頭買了點熟食回來……」

邊說邊手忙腳亂地收拾桌子。羅美慧情緒不高,疲憊地揮揮手,示意他不用打掃。然後就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發起呆來。

王松山看出羅美慧心情不佳,可又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放下手上的活,從桌後繞過來,坐到另一個沙發上,小心翼翼地問:「您剛回來?」

羅美慧有氣無力地說:「嗯。韓湘怡那邊,有什麼進展?」

王松山有些沮喪,聲音也低沉下來:「進展不大,讓韓湘怡和她的佣女見面,也沒套出什麼東西。」

羅美慧搖搖頭,感慨道:「內憂外患。共黨這幾天接連策反黨國的要員。抓了共黨的嫌疑犯,康大光還在裡面攪合,韓湘怡用幾個臭錢就把他收買了。」

說到康大光,王松山就窩火,那一巴掌一直耿耿於懷,於是惡狠狠地說:「要不要上上刑?七天一到,康大光就來領人了。」

羅美慧黯然說道:「湯恩伯的秘書已經來過了。沒有過硬的證據,我們得給局長留點面子啊。」

王松山很失望:「那就由她這麼走了?」

羅美慧嘆口氣,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光彩照人,一臉無奈地說:「雨點子大,傘小,我能有什麼辦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王松山見眼前的羅美慧一夜之間彷彿變了一個人,不解地問道:「您好像情緒不太高,沒事吧?」

羅美慧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沒有回答,過了一會說道:「這兩天我不在,處里怎麼樣?」

王松山挺挺胸回答:「一切正常,幾個大事,我都盯著呢!」

羅美慧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片刻,王松山小心翼翼地問:「您去浙江,順利嗎?」

羅美慧嘆氣:「傳我的話,撤銷對國防部作戰廳的監視。」

「怎麼……?」

事出突然,王松山驚愕不已。羅美慧料到王松山會驚訝,悄聲道:「知道我去浙江拿誰的情報嗎?」

看到王松山搖頭,羅美慧徐徐地吐出三個字:「郭汝瑰。」

「他可是委員長的紅人啊。」

聽到這個名字,王松山低聲驚呼。羅美慧點點頭,冷笑一下:「不光我們的懷疑是正確的,杜聿明也掌握了他的一些東西。鐵證如山,他早就跟共黨吃得是一碗飯了。」

王松山有些疑惑:「那為什麼還不動手?」

「呵呵,你都知道他是委座的紅人,誰能撼動啊!」

羅美慧悶聲道出原因。王松山沉吟著道:「沒人敢說嗎?」

羅美慧揉了揉太陽穴:「昨天,杜聿明司令直接向蔣介石明述,郭汝瑰有共黨嫌疑。委員長問理由,杜司令說,黨國上下,我就是最廉潔的了,郭汝瑰比我還廉潔,生活那麼儉樸,一定有問題。」

王松山一拍大腿:「這算什麼理由呀……」

羅美慧搖搖手繼續說道:「蔣委員長聽完就拍了桌子,『你的意思,我們國民黨裡面,都是貪污犯了?腐敗就是國民黨,廉潔就是共產黨嗎?』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杜司令,不歡而散。」

「杜司令也太冒失了。」

王松山忍不住嘆口氣。羅美慧眉頭緊蹙:「他這麼一說,我們找的證據再多,也沒有用了。以後也沒有用了。」

「唉。我們每天拼死拼活,還有什麼意義?」

王松山很是憤慨,一時圖個嘴上痛快,說完才反應過來說了錯話。羅美慧定定地看著他:「不能這麼說。盡一份力,就是意義。」

王松山趕緊著急地解釋:「處座教訓的是。是我口誤,口誤。」

夜深了,回到家裡的羅美慧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鑽進自己的卧室,而是定定地站在父親的遺像前,默默念叨:「爹,您說我做這些事值得嗎?每天我都告訴自己要儘力,可是爹,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在儘力?我覺得很累,累的時候總會想起您,您要是在該有多好啊……」

她邊念叨邊深深地嘆氣。父親不在了,她覺得心裡很多話沒有人可以說,她體會到一種徹骨的孤獨。她只能暗下決心,父親不能白白犧牲,一定要用共產黨人的血來祭奠父親在天之靈。

清晨,隔離室門外,一個特務打開門,韓露走了出來。門外的樓道里,康大光的副官帶著四個士兵,等候著。略顯疲憊的韓露從裡面走出來,副官趕緊迎上去。

此時羅美慧沒有現身而是站在自己辦公室窗口處,看到康大光的副官帶著韓露走出樓道,走向院子大門。她自始至終都一動不動,漠然地看著。王松山敲門進來,低聲說道:「處座,人被接走了。」

羅美慧面無表情,沒有搭話。

這邊於明輝也在自己的辦公室焦躁地等待著,他知道今天是韓露出來的日子,多想自己親自去接韓露,可是他深知自己的責任重大,不能因為兒女情長誤了大事。他苦苦地壓抑著自己的情感,向上蒼祈求韓露能安全出來。正想著電話鈴響起,他急忙抓起電話:「喂?司令……哦,您已經派人去接龍太太了……龍太太沒受什麼委屈吧……好,好……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他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韓露安全了,他梳理著自己的思路,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儘快拿到毛人鳳擬定的那份國民黨內部親共人員名單。他左思右想,唯一可行的辦法只有打羅美慧的主意。於是拿起電話,撥通了羅美慧的號碼:「喂,羅處長嗎?一會兒下班後有沒有時間?……哦沒什麼……今天得閑,在南京我也沒有其他的朋友,就想跟你閑聊聊天……好,我派車去接你。」

茶社包間里,一壺清茶,幾碟點心。羅美慧和於明輝相對而坐。羅美慧誠懇地向於明輝解釋:「你車上剎車線的事,不是我做的。但是很抱歉,我查不到是誰。」

於明輝擺擺手:「羅處長,你別這麼說,你能為我上心調查,我已經感激不盡了。」

羅美慧一直拿手捂著茶杯,情緒漸漸低落起來,輕聲問:「於先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人道?」

「言重了。」

於明輝見這個外表堅強的女人內心也有柔弱的一面,說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果換一換,我也會那麼做的。」

羅美慧彷彿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抬起頭焦急地問道:「怎麼做?」

這下於明輝愣了,他裝著喝口茶,然後慢慢放下茶杯堅定地說道:「做你做過的事情。」

「包括懷疑你在內?」

羅美慧急切地又問。於明輝想了想,點頭:「嗯。我會的。」

這次羅美慧不出聲了,直勾勾地看著他,眼神迷離。於明輝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趕緊換了一個話題:「羅處長,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

羅美慧回過神來,臉上紅了紅,低下頭吹著茶葉道:「你說。我一定知無不言。」

於明輝為難地說:「你對黨國的內部環境怎麼看?」

看到羅美慧有些不明白,於明輝解釋道:「美國人的做事方式,和這邊不太一樣。在南京,有時候很累。」

這下羅美慧明白了:「你出國之前,也應該看到一些。十年不變吧。」

於明輝點點頭:「如果你沒有吃過蘋果,也不會覺得它有多好吃。但你吃過了,就知道它比南瓜要甜得多。」

羅美慧嘆口氣:「可你現在在南瓜地里。南瓜是沒有蘋果好吃,但餓肚子的滋味,會更不好受。」

「你說得對。不說這個了。」

於明輝端起茶,喝了一口。羅美慧給於明輝添滿水,有些傷感地說道:「你看見的那些事情,我面對的,比你要多。」

於明輝謙虛地說:「我們都有信仰。但我沒你那麼深刻。」

羅美慧突然激動起來:「不,如果你沒有,就不會回來。」

「好在還有你,讓我不至於對南京絕望。」

於明輝欣賞地看著羅美慧,無論是眼神還是言語都讓羅美慧有所觸動。她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太過獎了……」

還沒有說完,於明輝那富有磁性的聲音就又傳到她耳朵里:「我是說真的。」

羅美慧心裡禁不往春情蕩漾起來。

出了茶館,羅美慧和於明輝兩人肩並肩邊走邊聊。於明輝看了看周圍的景色,不無感慨地說:「大戰在即,也不知道幾個月後,咱們還能不能再在這裡散步。」

羅美慧順著於明輝的目光看去,緩緩說道:「我擔心的不是大戰,是人心。」

「人心?」

於明輝有些驚訝:「你說的是……」

羅美慧直視於明輝驚訝的目光,點點頭:「很多人。他們關心的不是黨國的命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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