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城記·四月 4

「怕你生氣,所以一直等你消氣。」這是費雨橋對自己消失近一個月的解釋,又補充,「順便去新加坡談了個很重要的項目。」

同時,我這位風度翩翩的先生還很誠懇地就某件事情跟我道歉。可是我一時想不起來他因為什麼事情跟我道歉,我想我是被莫雲澤氣糊塗了。不過在他擁抱我的剎那,我聞到了一種沐浴露都沒辦法衝掉的若有若無的香水味,我從不用香水,所以對香水異常敏感。而且那香味似曾相識,我好像在哪裡聞到過,可是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我忽然很欣慰,他能顧及我的感受,來見我之前特意用了沐浴露,以洗去那種香水味,可見他還是很在意我的。於是我欣然接受了他的道歉,與他一起共進晚餐,有說有笑,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我很是詫異,楊醫生明明說我精神狀況有些失常,我怎麼又正常了呢?

服香鬢影的餐廳里,我在消滅最後一個香菇的時候尋思著,是莫雲澤刺激了我,還是費雨橋身上的香水味刺激了我?

用完晚餐回到家,費雨橋將我徑直抱回卧室,三下五除二就將我剝得光溜溜的了,他對著我的裸體深吸一口氣,「你的肉都到哪兒去了?」

他的意思是我太瘦了。

我嗤嗤地笑起來,我一笑,他也笑了,俯身親吻我,從耳垂到鎖骨,到下巴,到胸口,我被他弄得很癢,像條泥鰍似的扭來扭去,更大聲地笑起來。如此滑稽,如此荒唐,莫雲澤說得對,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的權利,並沒有人逼迫我,我現在就是在賣,也是自願的。我有什麼好自怨自艾的。

賣?那我身上的這位先生豈不成了……

「哈哈哈……」我笑得要抽風,又踢又踹,愈發激起了費雨橋的征服欲,猛然一挺,我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本能地箍緊他的脖子。

「還笑嗎?」他停止動作,盯著我的眼睛。

「生活本就如此可笑。」

「那就繼續。」他抬起我的腿,更深地進入了。到後來,我分不清自己是笑還是在哭,滿臉都是汗水,也可能是淚水。

而我的心卻墜下去,墜下去,無底的深淵……

生活繼續。無論是荒誕的,滑稽的,還是無恥的。每天都在繼續。我跟費雨橋又恢複了以往恩愛夫妻的樣子,看清楚,是「樣子」。而且比以往更融洽和睦,相敬如賓,甚至在床上也罕見地和諧起來,他技巧嫻熟,總是前戲做足了了工夫才進入正題,所以有幾次我還破天荒地體會了傳說中的高潮,我們汗淋淋地趴下喘息時,他竟然向我說了聲「謝謝」。

我有一瞬間的腦子發懵,他還真當我是妓女了?為他提供了服務,所以向我致謝?我心裡恨得想捅他一刀,但臉上沒有露聲色。

第二天晚上,我們做完後,我也很不客氣地跟他說「謝謝」。他喘著氣,含糊不清地應了聲「不客氣」。過了會兒,他從枕頭和靠墊間轉過臉,瞥了我一眼,微微一笑,「你還滿意吧?」

我淡定地點頭,「挺滿意的,你經驗豐富。」

他一點也不生氣,微微眯起眼睛打量我,依然笑得那樣惡毒,「經驗談不上,只能說我很善於調教,你已經被我調教得很好了。」

我半天透不過氣來,背對著他慢吞吞地穿農服,也許是天花板上的吊燈亮得晃眼,我頭暈得厲害。待我披好睡衣起身去浴室沖澡,拉上浴室門的剎那,聽得他又在背後說了句,「你進步很快,加油哦。」

媽的,我恨不得拿起洗臉台上的花瓶砸碎他的腦袋。

媽的,我恨不得拿起洗臉台上的花瓶砸碎他的腦袋。

但我不能發作,他存心激怒我,我偏不上他的當。我依然按部就班地做著他的「費太太」,我把這當做了職業,既是職業就要有職業操守,對吧?反正兩口子上了床,也說不清到底誰嫖了誰,他謝我,我也謝他,彼此彼此。

「謝謝」成了我們使用頻率最高的詞,洗澡時我幫他拿睡衣,洗澡後他幫我吹頭髮,早上他給我端牛奶,晚上我順從他的需要,我們都會客氣地向對方說謝謝,久而久之成了習慣,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了。

姚文夕有一次來我家做客,吃飯時見我們在餐桌上謝來謝去的,當時沒吭聲,過後很驚恐地給我打電話,「四月,你們沒出事吧?」

「沒事啊,我們能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也不帶這樣嚇人的吧。」姚文夕被我們弄得有些神經錯亂,伺候再也不肯來我家做客。

其實姚文夕不知道,我們向對方說謝謝都是發自肺腑,而不是出自禮儀,他跟我說謝謝是因為我從不追問他夜歸的理由,以及他身上那種始終揮之不去的神秘香水味來源何處,以賢妻的姿態給足他面子;我跟他說謝謝實則是因為他再也不觸犯我的底線,提及莫雲澤及其相關的一切話題,也絕口不談公事,以模範丈夫的姿態對妻子溫柔呵護,體貼照顧……我們是如此的默契,一個眼神,一顰一笑,都盡量配合著對方,不觸犯對方的隱私,對敏感話題睜隻眼閉隻眼。你演得天衣無縫,我演得滴水不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大約就是表演藝術的最高境界了。如果那對全球聞名的「史密斯夫婦」(即布拉德.皮特和安吉麗娜)看過我們的表演,也會自愧不如,生活才是真的表演啊。

不過偶爾也有穿幫的時候,比如費雨橋外出數天回來,送我禮物時說「特意在日本買的,日本才買得到哦,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可是包裝盒上清晰地印著「Made In Paris」,他大約忘記了我的前男友就是法籍華裔,別的英文我不認得,「Paris」我無論如何也會認得的。

當然,好太太應該是裝作不認識,並禮貌道謝的,我做到了。因為不知道下次我會不會穿幫,給他留點面子,他或許也會顧及我的面子。

果然不久,我也「穿幫」了。有一次小別勝新婚,我們在床上激烈地做愛,他的興緻似乎很好,做了一次,意猶未盡。半夜時他趁我疲憊地入睡又扯掉了我的睡衣,我迷迷糊糊地迎合著他,隨他擺弄來擺弄去,哦吟喘息間我意外高潮,隨口叫出:「雲澤!」他瞬間石化,停止了動作,詭異地看著我,「你剛才叫誰?」

那一刻我已經清醒,緊張得連呼吸都快停止,尋思著他下一秒會不會甩我一巴掌,或是將我踹下床。

結果,他什麼表示也沒有,反而兀自笑了起來。

黑暗中那樣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

「寶貝,我們繼續。」

他果然顧及了我的面子。

不久就是春節,除夕夜下起了大雪,我們將偌大的公館布置得喜氣洋洋,我貼窗花,他就掛燈籠。我從未見過費雨橋如此人情味的一面,他掛燈籠的時候,他給身邊人發紅包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跟平日里西裝革履的老闆模樣判若兩人。做慣了精英的人,突然踩著梯子掛燈籠,我不知道別人是什麼感覺,我的感覺就是兩個字:驚悚。

費雨橋還有更「驚悚」的一面,他親自寫春聯。

這回我是真見識了,費雨橋居然寫得一手好毛筆字,平常我只見過他在各種文件上簽字,除此之外要看到他寫的字堪稱稀罕。

那副春聯寫得蒼勁有力,道骨仙風,讓我懷疑費雨橋是不是拜高師學過。

他對自己的成果也甚為滿意,於是拉我到大門口,請阿江給我們合了張影,特意把那副春聯拍進去了。我搶過相機看照片,鏡頭中的我們喜氣洋洋,跟天底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樣,眉目平和,笑容真切,彷彿瞬間就能到白頭。

「嗯,這照片我要留著,將來給我們的兒孫看。」費雨橋也很喜歡。

我忽然有些感動,為這樣一張照片。這樣沒什麼不好,就這麼到白頭,相守一輩子,芸芸眾生不都是這麼過的嘛,愛情並不能當飯吃是不是?也許將來回過頭再來看,也許我們是相愛的呢?歲月那麼漫長,什麼不可以改變呢?

晚上,我們要廚子做了一桌的美味佳肴,一起共享年夜飯。我們互敬香檳,向對方祝福新年。香檳敬了一杯又一杯,吉利的話說了一句又一句,說到後來沒詞了,我們就結束團年飯,到院子里放煙花。

絢麗的焰火綻放在夜空,將雪地都映得五彩斑斕,只是那種斑斕轉瞬即逝,焰火終有放完的時候,雪地很快就恢複蒼白。

即便是在黑夜仍然白得刺目,有些凄愴。

不過那時候我們已經回屋看春晚了,電視里一派歌舞昇平熱鬧非凡,我們坐在沙發上邊吃著零食邊點評春晚的節目,一團和氣恩恩愛愛。電視看得有點累了,費雨橋拿出一瓶1981年的紅酒,要我陪著他喝。可是光喝酒也沒什麼意思,他提議可以玩玩小遊戲,輸了的人就喝酒。我問玩什麼遊戲,他想了想,笑道:「真心話遊戲,如何?」

我不過愣了兩秒就連聲附和,「可以啊,你說怎麼玩吧。」

「石頭剪刀布,贏了的人向輸了的人提問,對方必須說真心話,如果不想回答,就喝酒,如果回答令對方滿意,對方就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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