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記·費雨橋 3

網一步步在收緊,繩索在誰的手裡?

數天後的午間,費雨橋緩步走進檀林公館,費耀凱全家都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木愣愣地看著他。律師的公函發給他們都一個月了,他們仍然不肯搬出去,費雨橋於是就親自登門來「請」了。他原本是不想見他們的,回國這麼久一直迴避跟他們見面,不只是記恨過去那些事,還因為厭惡。不曉得怎麼會那麼厭惡。當費耀凱幾次鬧到他的公司,當著那麼多員工罵他冷血無情的時候,他根本懶得出辦公室,只跟助手說了一句話:「讓他們滾,越快越好。」

費耀凱開始還倚老賣老,不僅到處謾罵費雨橋,還把前去做勸解工作的費雨橋的律師打傷。費雨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法院的人上門去貼封條,因為公館的產權書並不在費耀凱手裡。當初費雨橋的母親去世時,可能猜費家兄弟不會善待費雨橋,就將產權書託付給最信任的德叔保管,交代他待費雨橋成年後再給他。所以費耀凱在霸佔公館後,以各種方式威逼利誘費雨橋交出產權書,確認產權書不在費雨橋手裡後,又翻箱倒櫃在公館裡找,還是沒找到。這麼多年過去,費耀程慢慢地忘了產權書這回事,反正這房子里他住著,那就是他的了,然而他沒想到,費雨橋現在會以法定繼承人的身份要求他們搬出公館,而且還出示了產權書,連法院 封條都貼到檀林公館門口了,他想不搬是不行的了。老二費耀築勸他,「搬吧,你不搬,那小子還指不定使出什麼毒招來,到時候你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費耀築也為當年的事付出了代價,費雨橋回國時很「客氣」地要他交出當年侵佔的公館裡的古董字畫,他當然拒絕。不想費雨橋也不追要,可是半年前在政府所屬的某工程局任高官的費耀築突然被雙均規,原因是涉嫌巨大額受賄。同時被雙規的還有費雨橋的小姑費蘭欣的丈夫,兩人負責的一個工程被查出了經濟問題。

費耀築當即就明白過來了,今時的費雨橋跟過去那個瘦弱單薄的孩子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為避免牢獄,他和費蘭欣只好乖乖地將過去侵佔的古董交還給了費雨橋。牢獄之災是免了,可是兩人被開除了公職不說,還被沒收了個人財產,半年前兩家人從豪華的別墅搬出來,住進了老城區的舊房,經常停水停電,跟過去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宛如兩重天。費耀築跟還賴在公館裡不走的費耀凱說:「你就死心吧,你要再不搬,有你的好果子吃。這房子本來就不是你的,耀程那麼溫良的一個人,不知怎麼生了狼崽子,心黑著呢。」

此刻,費雨橋坐在公館客廳的沙發上,也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滿頭白髮的大伯費耀凱,目光似乎溫和,一點惡意都沒有。

可是費耀凱根本無法跟他的目光對視,訕訕地要妻女收拾東西,即刻搬家。妻子一下就哭了起來,「這讓我們搬哪去啊!」繼而又跟費雨橋哭訴,「雨橋,過去的事是我們不對,我們也很後悔,可是你大伯都六十多了,退了休,我又沒有工作,我們一家人怎麼生活啊,還有婷婷,她還在讀大學……」

費雨橋長長地吐出一口煙,目光玩味地瞅著上演苦情戲的大嬸,忽而一笑,「你老了。」又把目光投向費耀築,「你也老了,頭髮都白了。」

費耀凱忙不迭地說:「是是是,我們都老了,這不就……就指望著雨橋你手下留情,讓我們老老小小有個棲身之所嘛……」

「哦,棲身之所。」費雨橋唇畔的笑意更深了,「那當初你搬進這房子時,怎麼就沒想過我是否有棲身之所呢?」

「……」

費雨橋手一抬,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你什麼都不用說了,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三天後你還沒走……」他眸底寒光一閃,嘴角又勾起笑,「我敢保證,你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好。」

「他們」指的就是費耀築和費蘭欣。

「搬,我們搬,我們馬上搬。」費耀程自知大勢已去,耷拉下了頭。其妻到底是女流之輩,頓時號啕大哭起來。

費雨橋看都不朝她看,倒是望向一邊傻傻站著的堂妹婷婷,目光沒了先前凌厲,甚至是溫和的,彷彿陷入了久遠的回憶。

良久,他說:「婷婷,你都看到了吧,這個世上不是沒有報應的,只是時候未到。我想你是個明辨是非的女孩子,你爸媽把我關在陰冷潮濕的地下室,不准我吃飯,我餓了一天一夜,最後是你偷偷跑下去給我塞了兩個饅頭。婷婷,這麼多年了,我一直記得那兩個饅頭,我吃過的山珍海味無數,現在回憶起來都不及那兩個饅頭香甜。我不是一個不感恩的人,是你爸媽的冷酷無情讓我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但是我不會虧待你。你好好讀書,你的學費將由我全額承擔,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送你出國留學,畢業以後你也可以來我的公司上班,我跟你爸媽之間的恩怨與你沒有關係,你明白嗎?」

費耀凱原本育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十四歲時不幸車禍身亡,小女兒就是現在的費依婷,已經二十了,讀大二,看著此情此景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她抹著淚,泣不成聲,「雨橋哥哥,我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我知道你會回來,你去德國的時候,我送過你,偷偷躲在機場你看不到的角落裡看著你上飛機,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費雨橋點點頭,「其實我也看到你了,我記得你當時躲在侯機廳的柱子後面哭,我都看到了,謝謝你,婷婷。在費家,你是唯一一個讓我覺得還有人性的人,這也是我會善待你的原因。」繼而又將目光望向羞愧不已的費耀凱夫婦,「你們應該慶幸,像你們這種狠毒的人居然還生了個善良的女兒,至少不用擔心下半輩子流落街頭了,她沒有跟著你們泯滅人性實屬不易,所以你們應該慶幸。」

說著站起身,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邊走邊扔下一句:「記住,三天。」

費雨橋站在門口的台階上很久沒有移動腳步,他掃視熟悉的庭院,只覺恍若隔世,除了園中的樹木比過去高大精壯些,一切跟過去沒有太大區別。陽光如此明媚,二十年的變幻輾轉,在時光老人的注視下不過是彈指一揮間,他回來了,終於是回來了!可是當他仰起頭眺望碧藍如洗的天空時,絲毫的喜悅都沒有,明明站在風聲颯颯的庭院中,卻彷彿置身無人的荒野,無窮無盡的哀涼讓他周身冰冷,一絲一毫的暖意都透不出來。是啊,他追得回這房子,還有那些古董字畫,卻追不回逝去歲月,丟失了的,終究是丟失了。

他一步步走下台階,看著東頭牆邊上那棵鬱鬱蔥蔥的石榴樹,終於忍不住瀟然淚下,那棵樹是當年父親親手為他種下的,因為他喜歡吃石榴,費耀程愛子心切,就買來一株石榴樹種在了院子里,心想待開花結果後,兒子隨時就可以吃到最新鮮 石榴。然而,世事變幻莫測,費耀程大概沒想到,不等那株石榴樹結果,他就撒手人寰……

「爸,媽,樹都長這麼高了,你們可以回來往了,這裡仍然是我們的家。」費雨橋緩步走到樹下,正是石榴開花的季節,滿樹的紅花映在碧綠的葉子間,分外妖嬈。他撫摸著樹榦,哽咽著低語,「爸,以後我終於可以吃到你種的石榴了。謝謝你,爸爸。」

兩天後,費耀凱一家搬出了居住達二十年的檀林公館。而同時,四月也搬出了莫雲澤的公寓,她找到工作了,在公司附近跟同事合租了一套兩居室。莫雲澤沒有阻攔,反倒很熱心地幫她打包行李,幫她搬家,他知道,有些事情還是慢慢來比較好,他和四月都需要時間。

四月上班的這家貿易公司規模不大,不過百來人而已,老闆藍萍是個典型的上海女人,不太客氣,也很勢利。明明四月應聘的職位是平面設計,四月來報到時,老闆見她容貌出眾,就安排她做前台,而且直言不諱,「你長這麼好看,理應為公司撐門面。」四月心下不滿也奈何不得,畢竟打工的是沒有資格挑老闆的,眼下剛剛畢業,她迫切需要一份工作。慢慢來,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她不想過多地依附莫雲澤的照顧,她要自立。

芳菲卻一直沒有找到工作,重活她干不來,清閑的又找不到,她的要求又高,所以一直在家晃著。她沒有跟四月同住,因為李老師去世後家裡就剩了程雪茹,她得在家陪媽媽,可是母女倆關係很惡劣。芳菲經常打電話過來抱怨,說她媽比她還破罐子破摔,整日不是打牌就是跳舞,飯也不做,還每天輸錢,四月勸芳菲對母親多遷讓些,「肯定是李老師去世後阿姨太痛苦,所以才尋找寄託的,你不要跟你媽慪,應該多寬慰她些。」

「她還需要我寬慰?」芳菲在電話里哼哼冷笑,「四月,你了解我媽嗎?了解這個家嗎?你太想當然了,你呀,還沒成熟……」

「臭丫頭,說什麼呢!」四月只當是芳菲在家閑得發慌所以才胡言亂語,她表太生活上她會幫忙照顧家裡的,叫芳菲不要太擔心。所以第一個月的薪水四月除了交房租,全部給了芳菲要她帶回家,芳菲當時拿著那疊錢不知道說什麼好,揪著四月,目光閃爍不定,「姐,你有沒有覺得自己很傻過?你確定我媽……她需要你的錢?」

四月道:「雪姨對我有養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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