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記·四月 2

暑期剛過,就傳來了芳菲即將休學嫁人的消息。因為整個暑假我都在奔波,賺下學期的學費,極少回家,是李老師打電話告訴我的。他說他極力反對,但程雪茹卻主張女兒休學嫁人,說是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讀書嘛,嫁了人有的是時間再回校來讀。

沒過兩天,芳菲來找我,問我的意見。她很猶豫,想讀完書再結婚,但費先生似乎很急,想年內完婚。當時是在學校門口的冷飲店裡,我們興緻勃勃地分吃一大盤刨冰,我挑出冰里的櫻桃餵給芳菲,笑著問:「你喜歡他嗎?」

從小,每次吃冰,我都會把櫻桃選出來給她。

芳菲的表情有種說不出來的意味,笑了笑,「挺喜歡的,他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氣質,成熟優雅,而且對我也很周到體貼,老實說我挑不出他什麼毛病,似乎很完美。」芳菲在完美前加了個「似乎」,這微妙的詞語顯示出他對這個男人些許的猶豫,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跟他總有種說不清的距離感,可能跟相處的時間有關吧,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其實很少,他很忙,大部分時間都不在上海,十天半個月地回來一趟就不錯了,而我並不太清楚他在忙什麼,他也很少跟我談他工作上的事。」

「這麼說,你並不是很了解他?」

「嗯,可以這麼說。但他很了解我,我喜歡什麼他都知道,每次見面都送禮物,我都叫他別送了,他還送,說這是男人表達心意的一種方式。」

「送禮物就是對你好嗎?」

「當然不是啦,他很照顧我的。即便人不在上海,也會派人照顧我,我要去哪裡,跟他打個電話,他就會安排人接送。我想要個什麼,不出二十四小時就會送到我身邊。而且咱家裡有點什麼事吧,他都會安排得妥妥噹噹,都不要我說的。有一次家裡的廁所下水道堵死了,他知道後馬上派人來給我們疏通,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曉得的,總能給我們意外和驚喜……」

我無語了,這樣的男人好像是挑不出毛病。

但這就是愛情嗎?我不敢苟同。可能芳菲也意識到這中間的問題,或者說,她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攥牢這個男人,因為她對這個男人一知半解,可那個男人卻對她了如指掌,連她家裡廁所堵住了都有辦法知道。我不知道芳菲怎麼想,換我,這樣的男人讓我害怕。

「姐,你說我怎麼辦啊?」芳菲愁眉不展,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樣子。

我嘆了口氣,道:「那你還是先別急著休學,再了解一段時間吧。你們可以先訂婚,等你畢業,你對他的了解更多些的時候再結婚也不遲。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也不會怕多等一年吧,明年你就要畢業了呢。」

芳菲怔了下,像是一下就開了竅,跳起來抱住我,「姐,你好聰明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絕對是個好主意,我這就去跟他說!」

送芳菲走後,我去圖書館查資料。

可是很難集中精神,心裡那種空落感又襲了上來。這才幾年啊,芳菲都要嫁人了,是她成長得太快,還是我太愚鈍?那個喝湯總喜歡舔勺子,睡覺喜歡亂踢,生氣的時候喜歡撅嘴巴,高興的時候會朗聲大笑,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的芳菲,她真的要結婚了啊……

三個月後。

我終於見到了芳菲的未婚夫。

費先生最終同意先訂婚,待芳菲完成學業後再舉行正式的婚禮。訂婚宴設在錦江飯店,雖然只是訂婚,排場仍然不小,請了專門的婚慶公司籌備。在訂婚宴之前,費先生按照傳統到李老師家正式提親,聘禮就是一套兩百平米的複式高級公寓。程雪茹走路都要飛了。

我想芳菲能這麼定下來也不錯,看得出來費先生很看重芳菲,這就夠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有隱隱的不安,究竟哪裡不安又說不上來。後來我想,可能是芳菲的年紀太小了,前腳邁出校門後腳就嫁人,而她又好像沒玩夠,總是很貪玩,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她能接受得了循規蹈矩的婚姻生活嗎?

這種擔心在一次姚文夕跟我偶然談起芳菲後尤為加劇,後來我猜想姚文夕可能是有意跟我提的,她知道我一向寵芳菲,怕我接受不了。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早上我起來,剛洗完臉發現姚文夕在洗手間狂吐,她頭天晚上去參加一個師兄的生日會,好像是在酒吧,一夜未歸。我不由皺起眉頭,說女孩子怎麼能在酒吧里待一晚上,這多不好,酒吧里什麼人都有,萬一出事了怎麼辦。姚文夕當時沒說什麼,估計沒力氣跟我說話,吐完後洗了把臉就搖搖晃晃地爬上鋪去睡了,一直睡到中午都沒醒。平日我跟姚文夕最要好,有些擔心她,怕她餓壞了胃就打了飯拿到寢室,搖醒她,要她先吃飯。

姚文夕可能是真餓了,呼哧呼哧地就吃完了,當時寢室就我們兩人,姚文夕雖然嘴上沒說什麼,可我感覺出來她挺感激我給她打飯的,她這人平日就是嘴巴不饒人,但我知道她心眼特好,仗義,不矯情。吃完飯她一邊抹著嘴巴一邊好似漫不經心地問我:「最近怎麼沒看到芳菲來啊,以前每個星期她都要來一兩回的。」

「哦,她要訂婚了,最近可能有些忙。」我實話實說。

姚文夕眼睛瞪得溜圓,「訂婚?你說是芳菲要訂婚?」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姚文夕瞅著我,先是沒吭聲,過了會兒忽然問:「你覺得你了解芳菲嗎?」

我詫異地看著她,不明白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個,怎麼說呢,」姚文夕撓著睡成雞窩狀的短髮,比我還不自在,咕嚕著說,「我昨晚在酒吧里看到芳菲了……不是她一個人,還有個男的……剛好我們這幫人里有個姐妹認得那男的,叫阿昆,說他是專門混酒吧的,就是,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吧?」見我一臉呆傻,她急了,直接嚷道,「哎呀,就是吃軟飯的啦,這下明白了吧?呆,你真是呆……」

我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著她,「後……後來呢?」

「後來?什麼後來?」姚文夕眨巴著眼睛,直晃腦袋,「沒後來啊,我們各玩各的,芳菲跟那男的在舞池裡蹦躂,我們在包間喝酒。四月,我知道你疼芳菲,可是我還是想提醒你,別把芳菲當孩子,她不是孩子了,聽我那姐妹說,她經常在酒吧看到芳菲跟那個男的……怎麼說,就是那個啦,嗑藥……」

我目瞪口呆。

「我說了你可能不太懂,那種場子里混的人十有八九都沾那東西,帶勁兒,所以你說芳菲要訂婚了我就很……很那個……哎……你要我怎麼說,這磕磕巴巴的我說不慣!我就是想提醒你,多管管你妹妹,不是要你管她平日吃什麼穿什麼,是要你管她……」

「你看錯了吧,芳菲不是這種人,那種地方她不會去的。」

姚文夕愣了半分鐘,舉起手,「好好好,就當我什麼也沒說行吧?OK,忘了我跟你說的這些,我拉屎去了,你哪兒涼快哪兒去吧。」說著跳下床,砰的一下關上了衛生間的門。

我卻坐著沒動,根本動不了,腦子裡嗡嗡的,一片空白。

我無法想像這件事情,因為根本沒辦法想像,我固執地認為是姚文夕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酒吧的人那麼多,光線那麼暗,要看清一個人哪那麼容易。我知道自己一直就有自欺欺人的毛病,每次在遇到難以接受的事情時,我總是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這樣的,應該是那樣的云云。所以對於姚文夕跟我說的這些,我本能地先替芳菲否認了,這的確是一種本能,我愛芳菲,我本能地想要保護她。

但是兩天後,我跟芳菲一起在外面吃飯,我還是閃閃爍爍地點了下這件事,果然,芳菲也否認,連連搖頭說她絕對不可能去那種地方,跟那種人鬼混。「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陣子都在忙訂婚的事,哪有時間去酒吧啊。」芳菲露出很委屈的樣子,撅起嘴巴,「你別聽姚文夕亂講,根本就沒有的事情。」

「沒有就沒有嘛,姐姐相信你。」

可是說完這句話我的心整個地沉下去,因為剛才我根本沒講明是誰在酒吧里看到她的,只說是個熟人,那麼芳菲如何知道就是姚文夕呢?

「姐,你怎麼了?」想來我的臉色不大好,芳菲很擔心。

我長長地嘆口氣,「沒什麼,芳菲,不管你有沒有去那種地方,姐姐始終相信你還是原來的芳菲,是我的好妹妹。所以你也要對得起姐姐對你的信任,不要讓我失望,你知道我一直把你當親妹妹,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嗎?」

我不記得芳菲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但此後我們再沒有提起這件事,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本能,我直接在腦子裡PASS掉了這件事,芳菲繼續忙訂婚,我也忙自己的畢業論文,慢慢地就真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了。

多年後,我的一個心理醫生朋友稱我的這種主動PASS心理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你的自我保護意識很強。」朋友幫我分析,「你總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好的事情,按我們通俗的說法,就是自欺欺人,不肯面對現實,你的癥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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