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終於是完了,她的這一生

位於聿市南郊的南山醫院,佔地面積並不大,但環境、設施以及醫療水平卻是聿市乃至全省首屈一指的。醫院的前身是軍區內部醫院,帶半療養性質的,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轉制後,開始服務地方,聿市著名的醫科大學也掛靠在其名下,後正式改名南山醫院,成為南方聞名遐邇的醫療教學和實驗基地,不僅收費昂貴,而且面向的主要還是高幹,只不過不限于軍區內部了。

樊世榮現在所住的就是這家南山醫院,作為C軍分區前最高首長,享受的自然是醫院最高規格的醫療服務,不僅住著最豪華的套間病房,還設有警衛站崗,保安措施相當嚴密,除了直系家屬及其軍分區高層前去探視不用登記或出示證件,外人要想上樓探視都必須經過警衛的審查,報經樊世榮秘書同意,方可放行。

這兩天的保安情況更是跟以往大不相同,從進醫院大門到各樓層,都增設了很多崗哨,明的暗的便衣那就不算了,每天都有專人到醫院反覆進行安全檢查。醫院上上下下也是如臨大敵戰戰兢兢,根據以往的經驗判斷,這回肯定是有大人物要光臨本醫院,否則不會這麼大動干戈的搞檢查。

果然,這天上午,一個十幾輛高級轎車組成的車隊悄無聲息的駛入醫院,車隊中有數輛是軍分區首長的專座,還有市裡的領導,也都在此行之列。醫院的門診大樓跟住院部大樓,不見了往日的繁忙和人來人往,空曠的有些異常,進進出出的多為醫護人員,走路或說話,都是刻意壓低聲音的。

樊世榮的病房在六樓,入口處和病房門口均站著數名警衛。

大理石鋪就的樓層走廊上靜得令人害怕。

「老樊啊,我真的儘力了。」一名身著黑色便裝的老人此刻就正站在樊世榮的病床前,滿頭白髮,氣質威嚴,「他不肯來見你,我也沒有辦法,畢竟這件事情很突然,這麼多年來我對他瞞得滴水不漏,前幾天才告訴他的。」

樊世榮半躺在病床上,虛弱的擺擺頭,嘆道:「唉,算了,算了,不勉強了,他能知道我這個父親的存在我就很滿足了。不怪孩子,確實很突然,要不是我這病拖不得了,進了手術室就不知道出不出得來,我也不會要求見他。」

「你不要這麼悲觀,我給你安排的都是國內外最權威的專家,不過是個心臟搭橋術,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是從戰場上死裡逃生的,當年老美的子彈和炮火都沒能摧垮你,你可不能輸給了自己。」

樊世榮笑道:「我不是怕死,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雨,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賺了,我只是有些不放心孩子們,以前忙工作顧不上管他們,到真的想管的時候,他們也都大了,可我終究是不放心他們的。」

「你說的是疏桐吧?」

「唉,就是他了,連波是我的養子,從小就聽話,不用我操心,就是桐桐這孩子,我欠他太多,想彌補都沒有機會了。」

「你放心,有我在,我會保他周全地。聽說我外孫染秋跟他還是好朋友呢,所以說這個世界很小,疏桐既然認識我外孫,就很有可能見過啊雄,他們那一幫年輕人都是玩在一起的。」

樊世榮頓時變得激動起來:「是嗎?你是說,他們有可能見過面?」

「恐怕不只是見過面。」

「老天爺……」

「所以我不得不承認,血緣這個東西是假不了的,冥冥之中上天也會安排他們見面,只是他們自己未必清楚各自的身份而已。」

「你沒有跟阿雄說桐桐是他弟弟的事吧?」

「目前他不知道,但早晚他會知道的,這事瞞不了。」

樊世榮點點頭:「既然他們已經認識,就算他們知道了,我也不擔心了,我原來是很擔心的,所以桐桐逼問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只得騙他說不知道孩子的下落,我怕他去找麻煩,這孩子,從小就衝動莽撞。」

「疏桐對這事是什麼態度?」

「恨不得殺了我。本來我們父子關係就緊張,因為這件事,他對我更是沒有了一絲一毫的父子情分。」

「你不用擔心,他現在還年輕,不懂事。到他也為人父的時候,他會明白的,我們不也都從這個年紀過來的嘛。」

「唉,我是看不到他做父親了,都三十齣頭的人了連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有,所以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他了。」

「這種事是我們這些老的管不了的,阿雄不也沒成家嘛,成天在外面玩,我也懶得管他,由他去,反正早晚他是要成家的,索性讓他玩個夠。」

「難怪阿雄這麼爭氣,你到底是比我懂教育,我這輩子打了無數勝仗,就是在兒子身上給敗下陣來,唉,敗得顏面無光。」樊世榮長吁一口氣,他是真的老了,臉上每一道曲坎都銘刻著過往歲月的滄桑,他顫動著嘴唇,深陷的眼窩裡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此刻迸射出奇異的光芒:

「首長,你是我的老領導,我當年是你帶出來的,雖然因為阿栗的事我怨恨過你,可是後來我還是很感激你的,尤其是你把阿雄培養得如此出色,我真是望塵莫及。因為我教子無方,我教育不出阿雄那麼優秀的兒子。只是首長,我是真的不行了,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既然阿雄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麼還請首長幫我轉兩句話給他,一是我對不起他,沒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這個遺憾已經沒辦法彌補,只能是遺憾了,二是……他跟桐桐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只有今生沒有來世,若我不在了,希望他能多少關照下他的這個不爭氣的弟弟,無論他承不承認,當我們這些老的都不在了的時候,他們就是對方唯一的親人了……」

「老樊……」

「拜託了。」

半小時後,車隊緩緩駛離南山醫院。在某輛被嚴密保護的高級專車內,老人跟一個戴著墨鏡的年輕人說:「你不怕將來遺憾嗎?都到門口了,不上去看看他?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那年輕人支著下顎,戴著墨鏡的臉看不出什麼表情,之冷漠地瞟了眼車窗外漸漸往後退的醫院大樓,「我不想見他。」他說。

「唉,都怪我,這個時候才告訴你,讓你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我原本不打算告訴你的,又怕你早晚知道後回記恨我。」

「爸,您真該一輩子不告訴我,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現在我知道了,非常難受,你知道我有多難受嗎?」年輕人徒然提高了聲音,雖然戴著墨鏡看不到眼睛,但他沉著嘴角,下頜的線條綳得像石膏。

如果是往常,年輕人是斷不敢以這樣的語氣跟父親說話的,但這時候老人並不計較,只是搖頭:「阿雄,我們這輩人經歷過特殊的歷史時代,總有些事情是情非得已的,現在跟你說你也不明白,你們不理解。只是阿雄,我之所以告訴你的身世,是因為你有權利知道這件事,何況你還有個弟弟,當我們老的不在了的時候,你們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這是你親生父親特意要我轉告你的,希望你多多關照下你的這個弟弟。」

「我弟弟?」

「就是你生父的兒子。」

「我不認他!」

「但你可能見過他,他跟染秋是朋友。」

「誰?」

「樊疏桐。」

「……」

同天,寇海以外地在南山醫院遇見了連波,他原本是去探望唐三的,見到連波的時候,連波手裡正抱著個孩子在辦入院手續,身邊跟著一個老漢和一個婦女,像是農村來的,穿的很土。寇海受驚不小,在他的再三追問下,連波說出了事情的大致經過,他大約也是想借寇海之口轉告給樊疏桐,因為自事發後他沒有見過朝夕,他不能確定樊疏桐是否已經知道這事。

現在這種時候,他覺得讓彼此冷靜下比較好,所以他並沒有急著去找朝夕,事情太突然了,他自己也迫切需要冷靜,他要好好想想該怎麼面對和處理這件事情。連波這人是這樣,不似樊疏桐那般衝動魯莽,他做事總是習慣思前顧後,雖然大多數時候他是感性的,但在需要他決斷的關鍵時刻,他會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冷靜和理智,一旦做出了決定,他會義無反顧。

可是這次的情況太特殊了,不是決斷這麼簡單,他所面臨的無異於一場災難,他很清楚這場災難對於他和朝夕之間是種怎樣的毀滅性打擊。然而,麻煩的是,他現在根本無暇顧及朝夕,無論是出於人道還是處於血緣親情,搶救孩子是他目前最先要考慮的事情,畢竟兩個人的感情破裂了還有機會修復,而孩子的生命只有一次。

使得,他對這個孩子還來不及建立感情,只是因為血緣的關係他本能地負擔起責任,他甚至沒有時間去懊悔兩年前他因酒後失控跟阿霞有過的一夜,也許是潛意識裡刻意地去迴避那件事,發生了就發生了,後果也擺在眼前,說什麼想什麼都沒用了。他只記得那時他去楓橋山莊見首長之前發生的,有一次他跟老楊喝酒喝多了,那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情緒很不好,阿霞送他回宿舍,他想起從前的種種想起朝夕想起樊疏桐,悲從中來,直至最後徹底失控……那個混亂的夜晚在他後來的回憶里始終模糊不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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