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 那年夏天那片海 3、星空下的大海

毛麗把趙成俊帶到了北部灣廣場旁邊的一家酒樓,北海城市小,經濟雖不如南寧繁華,但是很安靜,街頭沒有那種熱浪滾滾的喧囂。毛麗選的這家酒樓就很不錯,透過餐廳落地窗,可以望見廣場中央的露天劇場熱鬧非凡,某家商城慶祝開業在搞促銷,兼帶些業餘的文藝演出。說是劇場,其實還算不上,水泥台階圍成了個半圓形,這樣的場地現在已經很少見了,讓毛麗想起小時候被哥哥帶出來看露天電影的情形,記憶最深刻的是看過一部戲曲電影《白蛇傳》,雖然看不懂,可還是很高興,因為每次看完電影,哥哥都會買五分錢一根的冰棍給她吃。哥哥也很高興,問毛麗電影好不好看,毛麗連連說好看,哥哥又問她將來想做什麼,毛麗吸著冰棍一臉天真地說:「我將來要做白蛇。」氣得她哥當時就給她一栗暴,「臭丫頭,什麼不好當,當妖精!」

這事後來老被她哥笑話,都十幾年了,只要一說到小時候,就會說到那事上去。有一次她哥到出版社來看毛麗,不幸讓白賢德聽到,白大姐擠對毛麗,「原來你做妖精是有根源的啊。」

餐廳里就餐的人不是很多,毛麗點的無非是當地的特色海鮮,還有廣西的一些特色菜,比如外地客必嘗的白切雞,嫩黃的雞肉被切成整齊的塊狀擺在盤中,粘蘸特製的醬汁很是可口。毛麗問趙成俊吃不吃辣,他笑著搖頭,「清淡點吧。」

這時候他已脫掉外套,只穿一件白襯衣,越發顯得面如冠玉。毛麗發現這男人很白凈,那白襯托出他儒雅的乾淨氣質,他極修邊幅,吃相很斯文,似乎吃什麼都津津有味的樣子,但神情又似有幾分漫不經心,彬彬有禮中難掩骨子裡透出來的疏離與冷漠。因為毛麗跟他說什麼,他都回答得恰到好處,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一頓飯吃完,毛麗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是生意人,祖籍上海,出生在馬來西亞,早年在英國留學,這次回國是公私兼顧。至於何為公,何為私,毛麗沒問,甚至連他具體是做什麼生意的,在北海是長住還是偶爾過來小住,她都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她只是一直在心裡念著那個遙遠的國度,他是馬來西亞的?

兩人在街邊禮貌道別。

毛麗問趙成俊:「你現在是住哪裡呢?」

「香格里拉。」他笑著答。

「哦,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毛麗說著上了自己的凌志。趙成俊也打開了小跑的車門,忽然想起什麼,問她:「毛小姐,以後我們還可以再見面嗎?我是說,如果你有空的話……」

毛麗搶過話,「抱歉,我大多數時候沒空。」

男人的這套把戲,她再熟悉不過。

趙成俊很得體地用笑容掩飾尷尬,「除了工作,平常也很忙嗎?」

「是啊,很忙。」

「忙什麼?」

「忙著約會呀。」

毛麗笑著一個急轉彎,車子畫了個優美的半弧線,迅疾駛離了街邊。她連道別都懶得跟他說,不知為什麼,她覺得這人有些傲慢,你問他什麼他都答,卻又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調子,好似在敷衍她。她生平最見不慣這種人,以為衣冠楚楚,擺出一副紳士的派頭就可以迷倒女孩子,毛麗自認混跡江湖多年,是人是鬼都見過,各路神仙都打過交道,她才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生。不知為什麼,她現在很怕接觸這種外表疏離,內在神秘的人。這樣的人才可怕,太沉得住氣,太無動於衷,好似泰山崩於前不變色,一不留神,就會讓你捲入旋渦,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章見飛不是這種人。他雖然也穩重,彬彬有禮,但他心細如髮,好像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表明他內心的想法,他鬱鬱寡歡,他痛苦不堪,都是因為他愛的人不懂他,她看不到他的心,或者是無視他的心,那才是他痛苦的起源。但是這個趙成俊似乎有點過了,生怕別人知道他底細似的,毛麗心想,你就是歐洲來的王子,我也不稀罕。

她想起從前,每每自己發脾氣或者情緒低落的時候,章見飛就會靜靜地退到一邊,只要她不發話,他可以在客廳坐到天亮。到第二天醒來,餐桌上必定有他做好的早餐,床頭還會有剛從花園裡採摘來的鮮花,帶著露珠,花葉中也必有他留的紙條:寶貝,心情好些了嗎?

往往,她會慵懶地伸個懶腰,當做什麼也沒發生。那樣的日子,擁有的時候覺得是理所當然,失去時才知原來她已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剩。一定是傷到了極處,他才那麼決然離開,不要她了,無論她怎麼哭怎麼求,他就是不要她了。現在想來,曾經的纏綿悱惻,愛恨離傷,是那麼的蕩氣迴腸,可是這一切已經不屬於她。記得新婚不久就是他的生日,很熱鬧,朋友們紛紛為他點燃蠟燭要他許願。他許了什麼願?他開始不肯說,後來私下告訴她,毛毛,我希望我們永遠在一起。

真是傻啊,這世上哪有永遠,幸福是夜空的煙火,瞬息萬變,盛開得美麗炫目,然後轉瞬即逝,再也不見。

果然是,再也不見。

兩日後,趙成俊發條簡訊給毛麗,說錢已經打到她賬戶上了,要她查收。

毛麗懶得回覆,到了晚上趙成俊又發了條簡訊:「我已經住進來了,很美的海景,很美的星空,你見過星空下的大海嗎?」

「你見過星空下的大海嗎?」

似有迴音……

往事挾著狂風暴雨呼嘯而來,毛麗躺在柔軟的床上,閉上眼睛,感覺身體越來越輕盈,遠鄉的濤聲漸漸涌到耳邊,還有海鷗的鳴叫,都那麼熟悉。她感覺自己漂浮在起伏的海面上,天空那麼遠,星星還沒有出來,玫瑰色的彩霞映紅了半邊天……第一次躺在海天苑的那張大床上,毛麗問章見飛:「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看星星?」

章見飛含笑道:「你不記得了嗎?有一次你問我有沒有見過星空下的大海,那時我就想,你肯定喜歡看星星。」

過了那麼久,他居然對這句話還記得這麼清楚。

毛麗只覺恍惚……

從認識到結婚不過大半年,可是再回想那段歷程居然覺得很模糊了,明明很真實地發生過,但覺得像一場夢。毛麗那時候常在半夜醒來時嚇一跳,望著枕邊多出來的人,總要費好大的勁才確認自己是結婚了,沒錯,是結婚了……有時候吃飯,或者幹什麼,她總盯著章見飛發愣,在心裡告訴自己,這個人是我的丈夫,我嫁給他了,要跟他過一輩子,一輩子,好長啊……

父親在得知她要結婚時,問她:「你確定你不後悔?」

毛麗堅決地答:「不後悔。」

可是婚禮那天,當鑽戒緩緩落入指節,四周彩屑、紙帶、鮮花漫天飛起來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因為她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愛這個男人,她嫁給他更像是出於「還債」。而他卻是那麼深情地擁住她哽咽:「毛毛,我終於做了自己一生最滿足的事情。」

新婚之夜,在上海某酒店的蜜月套房,他在燈下端詳她,揉揉她的頭髮,捏捏她的耳朵,親吻她的鼻尖,嗅嗅她身上迷人的芬芳,就像是擁有了一件稀世珍寶,捨不得碰,生怕她眨眼功夫就不見了似的,他反覆問她:「毛毛,這是真的嗎?」

毛麗當時望著他,也在心裡問,這是真的嗎?這場婚姻來得太突然,她根本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他的目光讓她心虛,他的吻讓她害怕,而他給與她的一切都那麼熱烈,就像是化不開的巧克力,濃稠黏膩,她擺脫不了,只覺得要窒息。她的情緒因此很不好,喜怒無常,無緣無故就找他發火,蜜月期還沒過,兩人的關係就降到了冰點。

她生氣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露台上抽煙,背對著她,聲音暗啞低沉,似乎在戰慄著自語:「我該想想,我是不是錯了……」

其實認識章見飛的過程很簡單,毛麗的哥哥毛晉曾在英國留學,章見飛是他的校友,毛晉畢業後回國幫父親打理飯店生意,章見飛因為有生意要往來上海,毛麗正是通過哥哥認識章見飛的。

說到毛晉,毛麗只能嘆有其父必有其子,吃喝玩樂,無一不會,無一不精,毛麗還在讀初中的時候毛晉就慫恿著妹妹當叛徒,要她到上海去讀大學,考不上也沒關係,老爸會出錢買。這話後來傳到老媽耳里,把他臭罵一頓,順帶把毛麗她爸也罵了頓,警告他們父子,如果他們敢合謀拐走毛麗,她非放火燒了他們飯店不可。毛晉嚇得要死,老爸倒不急,找了個借口把毛麗她媽請到上海,一到上海老媽就傻眼了,毛晉一個人獨住一層樓,更衣室、遊戲室、視聽室,應有盡有,還有自己的車庫,兩個保姆伺候著,完全是闊少的生活。毛麗她媽雖然很不甘,但現實是殘酷的,女兒跟著她自小就吃了很多苦,一年到頭難得穿上新衣,弄丟一支筆還要挨她的打,她沒有權力要孩子一直過苦日子。

於是老媽最終還是同意了毛麗去上海讀大學,謝天謝地,是毛麗考上的,沒讓她爸拿錢買,多少給了老媽一點面子。大學三年,毛麗是爸爸和哥哥捧在手心的寶貝,到哪都爭著帶她,毛麗成了f大出了名的千金小姐。有段時間毛麗圖新鮮搬到學校宿舍住,她爸就每天派保姆將煲好的湯和洗好的衣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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