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二 主與仆

明哲下班乘地鐵與吳非會合。走出地鐵車站到吳非的醫院,一眼就看到吳非已經穿上棉猴兒在門口等他。吳非顯然也是看到他來,開門走進風中,迎著過去。

明哲接了吳非的大包,卻將他手中的一隻大紙袋遞給吳非,「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歡的那款?」

「什麼東西?神秘兮兮的。」吳非想拆開郵件包裝,但不方便,一直折騰到車上,取出工具才打開,裡面是只紙盒,紙盒上面有似曾相識的LOGO。

明哲沒急著開車,打開頂燈看吳非拆包裝,也一直留意著吳非的臉色。聽到吳非「咦」了一聲,笑道:「還沒想起來?別我馬屁拍錯地方。」

吳非好奇地打開箱子,抖出來一看,竟然是一件黑色羊絨長大衣。她這才想起來,對了,上周末一家五個人一起逛店,她對這一件大衣愛不釋手,可又不捨得買。沒想到明哲記著品牌和尺寸。她一臉欣喜地責備:「這麼貴的衣服,聖誕打折了買多好。呀,面料多好,今晚一定要穿著飯後散步。」

明哲也開心地笑了,「喜歡就好。我年初回家時候看明玉也穿著這麼一件,特別瀟洒。我就在想,你也應該有一件的,冬天穿這種大衣特別漂亮。」

「是啊,經典款式呢。不過明玉人高,又瘦,穿什麼衣服都好。對了,你昨天發工資,你趁工資還沒上繳先花了這筆?」吳非知道衣服的價錢,又是心疼,可又是歡喜,歡喜明哲這個木頭終於也知道拍她馬屁。

明哲挺高興,這才將車子開了出去。「現在家裡都安頓了,我們收入也不差,也該調劑調劑生活了。你爸媽來了後一直關在家裡照看寶寶,現在多我一個人手,聖誕假期應該帶他們出來走走。你看去哪兒玩?你爸媽喜歡哪兒?」

吳非捧著大衣盒子感慨:「明哲,你回來後家裡不知道熱鬧多少,人氣一下子旺了。」

「是,我原來一個人在上海,都沒有下班的慾望,下班就是睡覺,睡覺以後起來,感覺與前面一天下班時候沒什麼不同。不像現在,回家後睡一覺,第二天又朝氣十足。我在努力,爭取早點回本部。但目前看來,希望還不可見。」明哲猶豫了一下,又道:「可是我太想回來。非非,我這回很想找找有沒有在美國工作的機會。我們得想辦法一家人在一起。」

吳非心說當初你可是一意想回國。「有什麼辦法可想?無非三條路,你辭職,我辭職,或者保持現狀。可是前兩者可行嗎?」她敢辭職嗎?她心有餘悸。而且她的職業目前前景良好,她越做越有信心與興趣。

明哲沉默了會兒,才道:「非非,如果我的努力不能成功,暫時過不來,你辭職行嗎?我算了下,你辭職去上海,收入支出加加減減下來可以與現在的收入支出平衡,上海的費用稍低。那樣我們就能在一起,你不會那麼辛苦,我不用那麼內疚。一家人總得待在一起,寶寶成長需要媽媽,也需要爸爸。你也常可以回父母家看看。」

吳非非常堅決地搖頭:「不,辭職的事我不考慮,上回的經歷讓我怕了。我長那麼大才明白古人說的一句話很有道理,『積穀防饑』,我們得為寶寶做好收入雙保險,得開始好好積存餘糧,我的收入少歸少,可多一份收入是一份。」吳非沒說的是,她最怕的還是明哲這個愚孝的人,他爸年紀大了,雖然有醫療保險,可哪天生病倒下,他肯定會傾囊而出支助,而不問家中死活。她如果沒有一份收入,到時更加沒有話語權,只有氣死而無能為力。但這種話,現在爭了也白爭,爭了白添氣受。即使爭岀了個高下,哪天公公躺下,明哲能不出手?這是天性,說起來是萬古流芳的孝,但於當事人而言,實在是一地雞毛。

明哲沉吟了會兒,才道:「非非,你是不是擔心沒有經濟收入,在家腰背不直說話不響亮?這點你放心,都什麼年代了,難道我還會要你夫唱婦隨?我們照舊,我的薪金全部交給你管著,你得信任我。」

吳非見明哲明說,她也不再隱瞞,點頭爽快地道:「我有顧慮。即使你現在可以跟我保證你以後如何如何,但人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我們會變成怎樣,我們自己無法把握。如果我辭職顧家,每天鑽在家裡不出去,久而久之目光狹隘,行動能力降低,人變得面目模糊殊不可愛;而你獨立支撐家庭,苦累之餘可能會積累怨氣:一般是人,為什麼挑擔的是你?我還是喜歡接近平等的相處。你應該也不會喜歡一個不獨立的妻子吧?」

「可是非非,你不能這麼悲觀,人家專職太太不也過得好好的?你也幫我想想,我那麼愛寶寶,那麼愛你,寶寶能跟我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沒幾年,以後她嫁人上學自己過生活,這幾年,我怎麼能不參與她的生活?而你,我們選擇一輩子相伴,你的生活,我中途怎麼能缺席?我以前不知,等你和寶寶離開上海回美國,我才知道,那感覺簡直跟割我肉一樣,那滋味就像那天接到我媽去世的消息。我很遲鈍,非得重大打擊才會明白過來,但明白了就會改,我不能再離開你們兩個。而且,我還不忍心你一個人帶寶寶吃那麼多苦,寶寶也得不到全面照料。再說,非非,夫妻長期分居會岀問題的。」

吳非卻將臉轉了開去,她何嘗不知道明哲的誠心,但是心有那麼容易被掌握的嗎?很多時候都是心不由己。如果三選一那麼容易,那天下還有選擇這個詞嗎?怕只怕原本的雞肋,一旦捨棄,便成象牙了。她無法答應。

明哲嘆息道:「非非,你就不擔心我嗎?這麼把我扔在花花綠綠的上海,不擔心嗎?」家裡有吳非的父母,兩人不便談這些嚴肅問題,明哲只有趁車上單獨相處時與吳非細說。

吳非心裡說不出的矛盾。她也不顧明哲正開著車了,流著眼淚拿拳頭砸明哲,怨明哲將矛盾拋給她讓她來選擇。

明哲不大會勸哄,看見事態嚴重,忙將紙巾遞給吳非,一迭聲說「別哭,別急,慢慢考慮,不行先放一下」。吳非不搭理,反而哭得越發響亮,倒是像把半年多來的辛苦孤獨全倒出來似的。哭了會兒,人才舒服輕鬆了一點。她梗起脖子,咬牙切齒地道:「明哲,不瞞你說,我別的都可以放下,我最擔心你家生事兒。我們一家三口,錢少省著花,錢多也沒亂花,即使我辭職,過日子不會有問題。我就怕你爸故態復萌,節外生枝,你又是個對你爸耳根最軟,顧了你爸不顧我們娘兒倆的,你往後填不完的無底洞。你說,前陣子,我沒收入行嗎?我沒收入,不是餓死就是被你氣死。這往後多的是風波呢,你爸這人會生出事兒來,還有你弟也不是個省心的。我無法不擔心,我需要一份工作一份收入傍身,因為我怕舊事重演,你不知道你不理智起來有多可恨,可恨得讓人沒安全感。你想想,你想好了再回答我,其實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選擇。」

明哲驚住,他沒想到上回買房給他爸的事對吳非的傷害這麼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做鴕鳥,他得回頭好好想想,他做錯什麼,做對什麼,對這個家庭,和對蘇家,他該如何擺正位置。他想了好久,才道:「非非,相信我,有些事我會改。團聚的事,我會更努力。」

吳非擦乾眼淚,嘆息道:「你也別太逼自己,你這人就是太會逼自己。說起來,你回家一禮拜了吧,好像還沒給你爸打過電話,等下回去吃飯後給你爸去個電話。」

明哲拉過吳非的手,親了一下才放下,「你是最好的,非非,我很珍惜你。」

吳非一聽,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的心軟了,這時候明哲如果再提出要她辭職一起去上海,她可能會答應。明哲又何嘗不是最好的呢,明哲好不容易回來,要不是礙於爸媽看著,她也恨不得天天依偎在明哲懷裡。好歹明哲後來專心開車,沒再提起。

家中有爸媽在,回家有熱飯熱菜。吳非穿上新買的大衣給爸媽看,指著紅腫的眼睛說高興壞的,她爸媽就信了,還以為小夫妻久別重逢不知道說什麼體己話了。

每天晚飯後人最多最熱鬧,也是寶寶最興奮的時候,她現在已經走得很好,外婆都追不上她。一屋子都是她的笑聲。明哲等吳非拎寶寶上樓睡覺去了,才給他爸打電話。

沒想到爸在電話里當頭就是一炮:「明哲啊,明成搬我這兒住了,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他昨晚好晚才回家,扔在衛生間給小蔡洗的衣服上還有血,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明成?他車子還在嗎?我也不知道他。他在家嗎?我跟他說。」

「還在睡覺,還沒起來。車子還在,是一輛白色的。」

明哲無語了好久,總覺得如果明成不是走投無路,不會蹭到家裡去住。車子倒是還在,但是明成住回家?他回美國這一周多點時間,明成究竟怎麼了?是不是他回美國前,明成已經有了問題,看來朱麗那個問地址的簡訊有蹊蹺。明成究竟是怎麼了?明哲急得團團轉,可鞭長莫及,恨不得叫爸去叫醒明成出來聽電話。

沒想到電話那頭,他爸扔岀更重一炮,「明哲,我年紀大了,老年人生活寂寞,需要一個伴。你看小蔡挺好一個人吧,我也問她了,她也答應了……」蘇大強開始吞吞吐吐不好意思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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