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 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

蒙總同時約的明玉和柳青,三個人一起談話。

明玉和柳青自然得先到一步,早早等在晚飯桌邊,這裡桌與桌之間距離遙遠,方便談話,又沒有包廂的局促悶氣。柳青過來便一拉椅子坐到明玉身邊,近距離仔細審視,看得明玉退避三尺。這一幕正好落入也是早到的蒙總眼裡。

蒙總幾乎是本能地連連後退,原路折返,鑽進地下車庫的車子里,讓司機開出去兜圈。剛剛看見的這兩個人情狀曖昧,與以往大為不同。這讓他不得不相信劉律師的玩笑話,劉律師說柳青為明玉辦事不遺餘力,看來兩人有戲。他當時聽了還不以為然,現在是真相信了。柳青風流倜儻,蘇明玉小姑獨處,英俊的柳青拿下外強中乾的蘇明玉是輕而易舉的事。如果哪天江南江北不分南北,天下一統,有前兩天兩人聯手在平亂中的中流砥柱作用為證,蒙總相信,兩人聯手,可以載舟,亦可以覆舟。

柳青心思活絡,機敏過人,但這樣的人從不會唯命是從,他們永遠會積極尋找更好的機會。柳青這人,用得好,是一員幹將,用得不好,是可以步他蒙總後塵反岀集團,另立山頭的唯一勁敵。柳青現在年輕,耽於享樂,野心還不是最大,等有了家累,如他蒙總自己,難說會有歷史重演的一天。為了用好用足這個柳青,蒙總當年有意大力培養提攜岀一個對他忠心耿耿,與柳青關係良好的蘇明玉分去銷售的半壁江山,也將柳青可能挾全部業務量自重的可能性滅於無形。但現今看江南江北兩人的親昵狀,萬一兩人雙劍合璧了呢?女人結婚後會心性大變,蒙總不得不顧慮蘇明玉未來不僅不可能牽制柳青,反而可能使柳青如虎添翼,後顧無憂。這是蒙總的心腹大患。

同時,蒙總不得不憂心事情的反面,這也是他以前就考慮到的。柳青這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江南江北雖然同樣是他的得力幹將,但蒙總更偏心江南,只因江南對他是全心全意。他擔心柳青傷了明玉的心。所以他偶爾在閑時側面正面地向明玉提醒柳青的風流,提醒女孩不能找風流的男子。他也擔心江南江北反目,他的雙劍齊下營銷戰略出現不和諧的裂痕。

但沒想到,他千算萬算,今天還是出現他最不願看見的一幕。他必須分開這兩個人。兩人只要一月不見,柳青首先自覺斷絕綺念。

蒙總一言不發如石佛一般面無表情地坐在車上十分鐘,思慮妥當,便做若無其事地取出手機打給柳青。「江北,我蒙總,你還沒出發吧?那你就別出來了,隨便吃些飯在辦公室等我,我和江南吃完飯過去找你單獨談。」

柳青一聽蒙總話中有話,立刻順著蒙總的話機靈地道:「蒙總先到了?好,那我就不出去,在辦公室等著蒙總。我這兒有上好咖啡豆。」

蒙總會意一笑,道:「誰喝你那些又苦又焦的玩意兒,泡上好凍頂烏龍等著我。」說完,蒙總便指揮司機回去。他相信,等他回去,柳青已經離開。

柳青放下電話卻是有一絲怔忡,不知道蒙總約單獨談是什麼意思。他只有飛快對明玉道:「老懞要我離開,要跟你我單獨談。如果是為清算我們前面造反的事,那他是想把我們分開,各個擊破。我一邊走一邊給你電話。」邊說,邊迫不及待地起身離開。

明玉微眯雙眼,凝神看著柳青急急離去,心裡卻想,不可能。她當即撥通柳青電話,道:「柳青,別胡思亂想,老懞不可能對付你我。就白天他快刀斬了那麼多人來看,如果再敢斬了我們兩個,他還不如關門大吉。他還沒發昏。」

柳青道:「做最壞打算,做最完美準備。」

「老懞如果有心斬你,他不會放虎歸山,讓你從容回辦公室毀屍滅跡做最完美準備去。安心,好好吃頓晚飯,或許他升你頂替孫副總。」

柳青嘿嘿一笑,道:「老懞自己篡了老東家的江山,他最忌諱的是我哪一天也學著他端了他的老底。他肯給我孫副總這個位置嗎?你好好想想。我唯一擔心的是老懞杯弓蛇影,乾脆一把掃除所有有嫌疑的人。但你可以絕對放心,你不會有事,我已看出。無論如何,好消息壞消息,都放個風聲給我,讓我有思想準備。」

明玉揶揄道:「柳青,你即使被老懞凈身掃岀門去,一樣海闊天空,不會比現在混得差,得失心這麼重幹什麼?」

柳青一聽,哈的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他擔心什麼,只有老懞想死命拉住他才是,這年頭,像他這樣的快手熟手哪兒去找。他生性太過靈活,一按尾巴全身便動,反應太快,便少了點深思熟慮。不如冷眼旁觀的明玉。這是柳青最忌憚明玉的一點,明玉太過旁觀冷靜,做女朋友總嫌稍欠熱情。但人無十全十美,柳青發現他只要接近明玉到一尺距離左右,她的透明玻璃外殼即告崩裂,有點好玩。

明玉倒是一點都不擔心,本來她還有點顧慮,怕蒙總見是她署名帶頭組成聯盟架空集團公司管理層,犯了當主子者的大忌。現在看來無事,老毛既然是他的內線,應該會把來龍去脈告訴蒙總,她不擔心老毛亂說。現在只有老懞擔心她嫌老懞。雖然她也對老懞單獨與她和與柳青談話感到不解,但她還是一如既往,蒙總大步如滾石滾過來的時候,她起身迎候。等蒙總坐下,她斟上菊花茶。

蒙總的臉上透著一絲疲憊,等到坐下,更是看上去全身乏力的樣子,面容憔悴,看似老了幾歲。他看著明玉給他倒好菊花茶,便一飲而盡,這倒是一如往常。所以明玉根本就是沒放下茶壺等著他喝完。再看明玉給他倒茶時候,蒙總感慨地道:「小蘇,你看,你看,我今天才知道,我成了孤家寡人。據說我躺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時候,竟然沒一個人為我難過,老娘,兄弟,老婆,兒子,部下,都一個比一個興奮地謀我的財產,只有你們幾個是有良心的。幸好你們替我頂住,否則我這次還不如真死在外面的好。」

明玉微笑道:「說句實話,蒙總勿怪。將心比心,你給他們的關心不夠,不能怪他們對你沒親情。血緣並不代表什麼。」

這當下幾乎人人都在為開脫自己而幫蒙總指責那些背信忘義的人,蒙總沒想到明玉會對他說出這麼冷靜甚至冷漠的話。蒙總想了一下,覺得說有理也好,說沒理也好,但他聽說躺醫院病床上時候親人光是顧著爭遺產巴不得他死的鬧劇著實令他寒心。尤其讓他寒心的是他最愛的大兒子也積极參与了鬧劇。他只是冷靜地道:「就算我是僱主,他們是僱員,他們不用工作,養尊處優,有房有車,每月工資一點不比別人差,為什麼你們幾個一樣拿工資還做死做活的人都能維護我,他們反而造我的反?你說這不是沒有良心是什麼?這年頭不興殺人放火,像這樣知恩不圖報的已經足夠沒良心。你看,你說我這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服務生陸續上菜,蒙總才不說,但等旁人一走,他才臉色碧綠地道:「又給我吃西芹菠菜,你專門餓我,不吃不喝做人還有什麼意思。給我點四根椒鹽排骨。」

明玉笑道:「蒙總今天氣得血壓升高,不能再吃油炸食品和紅肉。等下有水煮鱈魚,不妨多吃一點。」

蒙總也沒堅持,他完全可以自己招手點菜,但算了,吃素就吃素吧,難得還有人關心他。烈火試真金,如今心頭多少要比以前珍惜幾分。他也沒多餘的話,開門見山,把剛剛在車上的最新考慮說給明玉。「我剛收購了一家武漢公司,規模不小,但體制老化,設備陳舊,需要下大力氣整改。人選問題,我先與你通氣,我想讓柳青過去,以後江南江北全部由你一人負責。這是包抄鎏金戰略的一部分,我必須用得力人選,一步到位。」

明玉驚訝地看著蒙總,怪不得他要支開柳青,與她單獨談話。以後,她與柳青的工作沒有相似之處,大概沒太多機會一起與蒙總商量工作了。想到這點,明玉心中有點失落。但她還是就事論事,「那麼,以後武漢公司的銷售由柳青自己解決還是繼續統一划歸集團?另外,我一個人統領江南江北,我懷疑我會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這次已經是累極。」

蒙總定定地看著明玉,聲音遲緩而帶著疲倦,彷彿眼皮都抬不起來,老態畢露。「小蘇,你替我想想,武漢新公司關係重大,我不把它交給我信任的柳青我還能交給誰?銷售工作以後還是統歸集團,銷售工作的關係更加重大,決定我的生死。小蘇,你說我能放心給別人?交給兒子都不行。這件工作,再苦再累,你也得替我扛著,我只放心你。我這次下來,已經心灰意冷,看起來,除了公司,除了這份事業,還有你們幾個人,我不是一無所有。我老啦,竟然會被人如此欺上門來。小蘇,你不能推辭。」

以往,蒙總指派工作,一向是言語慷慨,熱情煽動,聞者無不熱血沸騰,恨不得即時衝出去,當即磨刀霍霍挽起袖子殺入戰場。但今天,明玉聽了蒙總的一番話卻只有眼圈發熱的感覺。是,她怎能不幫蒙總?如今這時勢,能接下江南江北的,舍她其誰?她義無反顧地道:「蒙總放心。」其他就不用多說了,盡在不言中。

明玉的回答不出蒙總所料,他也沒太激動,只看著明玉輕輕點點頭,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雖是不出所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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