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 江南江北

明玉雖然只是本省重點大學出身,但因為學的是經濟管理,所以在培訓課堂上始終可以保證歹毒的鑒別能力,從頭到尾地清醒,沒有被講台上教授天花亂墜的課程電倒,花了那麼大價錢,她除了深刻重溫一遍大學教材外,最感興趣的還是教授吹噓的參與國家某某決策制定之類的過程。起碼,這些吹噓還有點實際內容在裡面。

明玉反而對班上的二十幾個同學感興趣。同學們非正總即副總,個個都是三四十歲的男性精英,大多挺著標誌性的啤酒肚。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家都是久經沙場的人,說到管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大家最先還有點正襟危坐,不敢在教授面前太過放肆,但漸漸的都聽出了門道。這些人大多老奸巨猾,不大會在課堂上舉手反駁,搞得教授下不了台,也或許教授們都是吃這碗飯的,會引經據典用大量國際實例來駁斥他們抱殘守缺的國內頑固思想,搞得沒理論駁斥回去的自己下不了台。但課間時候都活躍了,做管理的哪個不是口才上的好手?於是七嘴八舌地就自己管理經驗,對課堂上的內容展開討論。這些討論,都是思想的碰撞,智慧的閃光,全班二十幾個人沒一個肯落後的,踴躍地從課間討論到課後,從課後討論到飯桌,於是這幫人每天吃飯就在學校餐廳包兩大桌。明玉在其中受益匪淺。

但大家都是做事的人,吃完飯便各自回去處理白天上課耽誤的工作,大約只有明玉是沒事做的。柳青接手了明玉的工作,雖然兩人的工作有很多共同點,但兩人業務的覆蓋面一南一北,沒有任何交集。遇到手下拿著單子上來審批的時候,柳青沒有二話,拔出電話就給明玉要她立刻答覆。第二天,柳青乾脆把需要審批的單子掃描打包發送到明玉的電子郵箱,他振振有詞的理論是:「我答應你堅守三個月,我還替你挑了重擔,所以你也別想打滑溜走,大家同甘共苦,你的事情還是你自己扛著。」明玉無話可說,上課回來第一件事只有先打開電腦處理工作。

但畢竟柳青承攬了江南公司的大部分事務,用柳青的話來說,他現在焦頭爛額,沒有風流的時間。明玉當然清楚這其中有表功的成分,但又能體會到柳青的忙碌。鎏金公司地處江南,業務也主攻江南,她在的時候已經為此到處查漏補缺,料想柳青也不可能肯讓出那一大部分市場給鎏金。明玉雖然幫忙,但畢竟幫不了全部,她閑下來,便有時間冷眼旁觀自己原來做的那一大攤子。

周四時候,柳青再次江湖告急。「蘇明玉,鎏金那幫孫子欺負到我地盤上來,昨天跟客戶吃飯,他們也在,他們竟敢公然叫囂我是三腳貓。我被氣得一夜沒睡,早起還得處理你江南公司的大攤子。你給我周末回來兩天,我大量工作要交給你做。」

「我周末得去上海見我大哥大嫂,沒辦法回去。柳青,我這幾天醞釀了一個想法,還是聽一個培訓班同學的話後想到的。我在想,與其悄無聲息地走,不如跟老懞翻了臉,我堅持我的銷售路線,強力或者暴力把那些狗屁監理隔絕在外,起碼,在我手裡,公司的銷售不倒。我用實績對得起老懞,而不是以聽話對得起老懞。」這個想法是明玉昨晚深思熟慮所得,但必須柳青配合。

柳青卻聽出話中有話,「蘇明玉你這個沒良心的,你騙我幫你鎮守,把我忙得跟死狗一樣,原來你自己倒是打了撤退的主意。既然早想到撤退,你應該早告訴我,我一早溜得比你還快。」

明玉不得不猛咳一聲,訕訕地道:「不要看過程,要看結局,我這不是要揭竿而起了嗎?而且我隔絕了那些狗屁監管,還不是給你鬆綁?你答應不答應?如果答應,說一聲,我們討論後面怎麼做。」

柳青還是很激動,但已經不是被騙上當的激動。「你提醒我了。即使為自己江湖名聲考慮,與其聽老懞的話,被砍成三腳貓兩腳貓地越做越差,成為銷售爛手,不如做得一片輝煌,被老懞惱羞成怒掃地出門。蘇明玉,這事非我們聯手不可。我的江北公司全體人員我可以控制,江南公司只有你出馬。我們造反,把老懞架空,把鎏金那幫孫子揍癟。」

「對對對,柳青,我與你的思路一樣,你現場操作,我遙控操作,我們分工協作。另外,為防止才揭竿就被老懞撲殺,我們得做好成品倉庫的工作。還有,為名正言順,以免落人口實,被老懞用抗拒監理埋藏私心來打壓我們,我們必須引入全新的切實有效的監理機制。你看對不對?」

柳青想了想,道:「行,倉庫方面我今晚就請吃夜宵。監理制度交給你制定,今明兩天拿出初稿。」

明玉斷然道:「今晚就交出初稿,你明天給我修改意見。成交了?」

「成交,五分鐘後打開信箱接收一個郵件。」

明玉當下便打開電腦草擬監理制度。五分鐘後,打開郵箱,果然有一隻帶有附件的郵件。打開郵件,裡面赫然是一隻掃描出來的柳青大掌。明玉一愣之下,隨即哈哈大笑。伸出自己的手交叉蓋住電腦屏幕上柳青的大掌,用手機拍了一張照,傳給柳青。

擊掌成交!

雖然明玉與柳青密切配合,緊鑼密鼓,沒日沒夜地布局,但他們心中還是不敢有一絲一毫大意。因為他們面對的是公司資產持有人老懞,是歷經風雨的老江湖老懞,是帶他們出山彼此知根知底的導師老懞。他們必須持有足以脅迫老懞噤聲,迫使老懞接受事實,讓老懞放棄一意孤行的重磅炸彈,又必須時刻關注保證重點人員不被老懞收買倒戈。明玉與柳青都輪著睡覺,睡覺時候也時刻打開手機,預防緊急情況發生。

周五夜,柳青用手機簡訊一段一段地給老懞發去造反「檄文」,口號相當明確,作為一個有職業道德的職業經理人,他們有義務有責任為公司利益考慮,扶持公司不倒。但沒有列舉老懞如果採取行動,他們會使出的招數,他們料想,這種招數老懞都心裡有數。而明玉為了保證信息暢通,不敢乘飛機以致出現兩個小時電信真空,她改坐從北京到上海的夕發朝至列車,一晚上與柳青溝通信息。但是奇怪的是,接到信息後的老懞居然沒有聲響。

究竟是於無聲處響驚雷,還是老懞就此接受威脅?明玉與柳青都不敢大意,他們了解的老懞並不是甘於蟄伏的人,這個人,一向喜歡佔據主導。他肯定是被打懵後,開始緊鑼密鼓地採取行動。兩人嚴陣以待。

所以,明玉也不知給計程車司機繞了幾個圈,最後被送到明哲他們住的公寓的時候,有點神思恍惚。夜行火車帶來的疲憊並沒有表現在眼睛裡,但打亂了她的頭髮,蒼白了她的臉色。

明玉還是第一次看見大嫂,她甚至從沒見過大嫂的照片。給她開門是個腳邊絆著個小孩的女人,該是大嫂吧?一個與明艷嬌俏的朱麗完全不同的溫柔女子,白皙的臉上有幾顆淡淡的雀斑,可深深的嘴角卻總是掛著笑意。但是大嫂眼鏡片後面不大不小的眼睛卻告訴明玉,這是個聰明堅強的女子。明玉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岀錯。

吳非也是第一次看見明玉,她對明玉,除了作為大嫂的好奇,還有作為女人的好奇。但她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有些憔悴的高瘦女子,短髮,唯有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神情很是溫和。最沒想到的是明玉的裝扮,一件深藍短袖襯衫,一條淡灰七分褲,一隻碩大拎包,全身上下略無珠釵,簡單得不像是有錢人。

明玉搶先道:「我是蘇明玉,你是大嫂吧?」吳非忙將明玉往裡面請,一邊笑道:「沒想到你那麼早來,快裡面請。你大哥出去買菜了,他說想給你做他最拿手的香辣炸魚塊。為了不砸他大廚的牌子,他一定要買當天的活魚來做。」

明玉笑了笑,有點不敢置信,他們蘇家人似乎從來沒有為她特意做什麼菜的先例,不知大哥在香辣魚塊之後會端岀什麼出人意表的大餐。她不想就此事議論,沒必要假惺惺地嘻嘻哈哈,就岔開話題,笑嘻嘻道:「我剛上來時候還在想,如果大哥不在,我要不要先摸岀身份證讓大嫂核實一下。不知道怎麼稱呼小寶寶?」明玉一邊說,一邊彎下腰去,拉拉寶寶的手,算是握手。寶寶不賞臉,小手收回去,使勁在衣服上擦了幾擦,躲到媽媽身後,探出兩隻大眼睛警惕又好奇地打量這個陌生人。

吳非卻聽出明玉的笑話裡面含有很深的諷刺,一家人,卻相見不相識,這又不是夜雨寄北的年代。不過,這與她無關,這種現象又不是她吳非造成。吳非抱起寶寶,教寶寶叫「姑姑」,明玉這才知道這個已經一周歲多了的侄女兒的小名。

明玉進去裡面洗把臉出來,見吳非已經給她倒了茶水。明玉坐下,微笑道:「大哥未來就住在這裡嗎?一個人住的話,還行。」

吳非也坐下,「差不多有一室一廳那麼大,廚房雖然簡單一點,大概只準備給人做個三明治,不過可以因陋就簡。一家人在小屋子裡撞來撞去的,反而挺親熱。明玉你吃早餐了嗎?」

「吃了,下火車時候在對面新亞喝豆漿吃油條。大嫂,我打算今晚上乘火車回去,不會太緊吧。」

吳非忙道:「不會,不會,本來就沒什麼大事。是你大哥一定要讓我回去美國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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