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梅勒妮睡醒了,她仍然感覺臉部刺痛,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摸了一下青腫的地方。很痛,但沒有什麼是不能癒合的。她覺得這種觀點很好地描述了她近些日子的生活。

她走下樓梯,房子里靜悄悄的。哈勃和帕特麗夏都不在。瑪利亞也不在。

她給哥哥打了電話。但是布萊恩也不在家。她試著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接待員告知她他還在外面看病。他得流感已經四十八小時了。梅勒妮根本不相信這些話。如果布萊恩生病了,他應該在家。可現在呢?

那通電話,那個匿名者應該是用家裡的電話打給拉里·迪戈的。在剛剛過去的這幾天混亂日子裡,她從沒對此追查更多。現在她撥打了當地一家通信公司的電話,安排送一張通話記錄的清單來。這將會是調查的開始。那麼接下來呢?

梅勒妮走到樓下,她對自己的家突然感到陌生,一時間竟忘記了自己皮膚的疼痛。現在。她的家對她來說像是戲劇中的一套擺設。一個小心翼翼深思熟慮地製作出來的布景。卧室掛著玫瑰色的絲綢,極其適合社交聚會。前面的客廳鋪著義大利風格的金色大理石,是為了給醫院領導留下深刻印象而精心準備的。餐廳擺放著一張巨大的胡桃木桌子,可以坐十二個人,如果斯托克斯一家親密如初的話,這張桌子將非常適合一家人與親朋好友親密長談。

後院有幾隻陶瓮,爬滿了玫瑰,還有一張熟鐵桌子,很適合一個父親在那裡打女兒。

夠了。梅勒妮到了地下室,那兒堆著一摞箱子,每個箱子上都貼著一樣的標籤:米根·斯托克斯(1968-1972)。

梅勒妮十二歲時,帕特麗夏提議把這間地下室裝修成孩子們的康樂室,哈勃否決了這項提議。他堅持認為每個家庭都需要地方堆放沒用的東西。地下室的使用要有些價值。

這或許有道理,只是斯托克斯一家沒有任何無用的東西。沒有一箱舊衣服、舊書、拼圖或是遊戲機。沒有滿是污痕的地毯,也沒有太舊的傢具。哈勃是一絲不苟的——所有淘汰的物品都被他分類、估價,然後送到救世軍那裡扣減稅金。任何東西都有它的價值。除了這些箱子,裡面裝的東西是無價的。

她曾經翻過這些箱子,因為一個才九歲的小孩極其渴望更多了解她新父母的生活。她非常崇敬地用她的小手摸遍了蕾絲洗禮連衣裙、紅色絲絨聖誕裙和手織的粉紅色毛毯。她查看了古銅色的小鞋子。在黏土上印的小手印,第一件「繪兒樂」藝術品。她翻看著箱子,感覺既內疚又著迷,因為她知道她應該離開,但她有一種想了解更多的強烈願望。

這些是與米根·斯托克斯有關係的全部物品,梅勒妮想了解她的家庭中真正的愛。

梅勒妮從一箱照片開始看起。

照片開始於得州的那段日子。傑米、哈勃和帕特麗夏坐在一輛白色的活動頂篷老汽車裡;傑米和哈勃穿著細條紋西裝,看起來像五十來歲的歹徒;傑米的胳膊挽著年輕漂亮的帕特麗夏女士,笑容滿面地對著相機;傑米搖著頭,風度翩翩的年輕人哈勃正親吻他的未婚妻。

婚禮的照片。帕特麗夏和哈勃站在寬敞的教堂里十指相扣。帕特麗夏穿著完美的公主裙,雪白網紗的層層荷葉邊瀑布般傾瀉在她苗條的身體上。

鏡頭又對準了傑米,他擺著姿勢,穿著一身鑲黑邊的白色禮服,做哈勃的伴郎。她的教父仍然在微笑,但是現在,他與帕特麗夏之間的距離已經比當初遠了很多,經常相隔整張照片一半的長度。不管三個朋友說過什麼,婚禮還是改變了一些事情。

突然,嬰兒的照片。布萊恩·哈勃·斯托克斯,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五日,八磅十盎司。布萊恩被哈勃歡欣雀躍地輕輕抱著。帕特麗夏疲憊地微笑著。布萊恩會爬了。布萊恩會走了。三歲的布萊恩伸手夠一個放在門廳的小雕像,剛好夠不著。三歲的布萊恩看起來被一個新打開的雕塑震驚了。帕特麗夏的配語:「布萊恩與藝術一見鍾情。什麼時候他才開始學呢?」

布萊恩在萬聖節喬裝打扮成撒旦。「布萊恩還處在他的『魔鬼時期』。不過至少這身衣服很適合他。」

然後帕特麗夏懷孕了。布萊恩逐漸成為陪襯。鏡頭現在聚焦在喜笑顏開、高挑苗條的帕特麗夏身上。帕特麗夏輕輕捂著她的肚子。帕特麗夏的側影,遠眺一個梅勒妮看不見的東西。帕特麗夏野營,布萊恩在毛毯旁邊跑。帕特麗夏肚子很大了,抱著一隻填充熊拍照。布萊恩在她的身後,幾乎看不到他的臉。傑米的配語:「一九六八年,帕特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漂亮,寶貝。」

梅勒妮翻到下一頁。是米根。帕特麗夏把新生兒輕輕地抱在胸前,胖乎乎的紅潤臉龐,有點瞌睡,小手攥成拳頭。布萊恩坐在他媽媽和嬰兒妹妹身邊。傑米站在病床旁笑著,他的粗手指牢牢地抓著嬰兒米根緊雜的小拳頭。

突然,布萊恩和米根都很快長大了。布萊恩給米根餵食的照片。布萊恩給米根講故事。布萊恩把米根放進紅色小推車,喜不自勝。

三個萬聖節之後,布萊恩仍舊打扮成撒旦,但是米根在他身旁扮成了一個洋娃娃。他們兩個都微笑著。下一張照片,帕特麗夏、布萊恩和四歲的米根·斯托克斯,笑容滿面地對著鏡頭,一位年輕漂亮的媽媽和她的兩個非常快樂、非常漂亮的金髮孩子。

梅勒妮放下相冊。她的雙手顫抖。

她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在得州夏季炎熱的一天,帕特麗夏和布萊恩上午去看醫生,把米根獨自一人留給保姆。那天下午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米根·斯托克斯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們過去真的曾經是那麼美滿幸福的一家。

在那堆箱子里沒有提及拉塞爾·李·福爾摩斯。沒有報道這起案件的剪報,甚至連葬禮的弔唁卡片也沒有。上一頁米根·斯托克斯還對著相機眉開眼笑,下一頁她就不見了,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梅勒妮又瀏覽了一遍相冊。傑米、哈勃和帕特麗夏。哈勃和帕特麗夏。嬰兒期的布萊恩。布萊恩正在成長。懷孕的帕特麗夏。嬰兒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萊恩。

她心裡隱隱有些疑問。

懷孕的帕特麗夏。嬰兒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萊恩。

她想不出自己想要想出什麼。她想要的答案縈繞於腦際,一個詞就快到嘴邊了,但她就是想不出來。

懷孕的帕特麗夏。嬰兒期的米根。米根和布萊恩——

噢,天哪!哈勃呢?為什麼沒有一張父親和新生女嬰在一起的照片?

突然一陣聲音從樓上傳來。前門開了,隨後砰地關上。腳步聲從她頭頂的地板上傳來。

有人回家了。梅勒妮慌忙起身把相冊放了回去。有關米根的箱子是神聖的,而且這些天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她可不想被撞到正在翻這些箱子。

腳步聲更密集了。穿過門廳進了客廳。穿過後面的走廊朝辦公室走去……那麼應該是哈勃了。他已經從醫院回來了,現在正打算繼續他的案頭工作。

梅勒妮躡手躡腳地爬上了舊木樓梯,打開門,發現四下無人,於是溜到了門廳。片刻之後,她站在門廳的鏡子前,拍掉手上、牛仔短褲和藍黃混色上衣上面的灰塵。

她能聽到哈勃在他的書房弄出乒乒乓乓的聲音,從這點來看,他準是心情不好。

她把鏡子里的自己檢查了最後一遍,心想真難看。

當被逼入困境時,她的父親從未顯出過寬廣的胸懷,但是有時他光靠自己思考就能得出獨立的結論——是他錯了。她可以先向他道歉。看看他會怎麼說。這值得一試。

梅勒妮走進她父親的辦公室。她本以為會看見哈勃穿著綠色的外科手術服伏在寫字檯上。

但她發現是威廉·謝菲爾德正胡亂翻著文件,手裡握著一把槍。

威廉度過了糟糕的一天,糟糕的一周,糟糕的一生。但是他正在不計代價地掙脫麻煩。他只是需要證據。他確信無疑,哈勃在某個地方藏著財務票據。

「威廉?」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在這兒幹什麼?」

威廉停下來,緩緩地轉過身。他看到梅勒妮站在門口,兩手插在後邊口袋裡。她警惕地盯著他的手槍。

「威廉?」她又問了一遍。

「你不該出現在這兒,梅。」他說。他原以為房子里沒人。他原以為進出都很容易。但現在她已經看見他了。貼心的梅勒妮總是會把一切都告訴爸爸,不能讓這發生。

「你在幹什麼,威廉?」

「欣賞你們的房子。」他比畫著裝飾奢華的房間,「真是好地方;我一直好奇,要是每天能回到像這樣的家裡會是什麼樣子。誰能想到要是我的媽媽也仁慈一點,給我下藥,然後把我送到急診室,我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

「趕快給我離開,」梅勒妮冷冷地說,「哈勃現在不在這兒,所以你不應該待在他的辦公室。」

「哼。你知道嗎?」威廉大步走向她,使她措手不及,她又快速地掃了一眼他的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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