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大衛工作到很晚。他伏在寫字檯上,用手掠了一下頭髮,接著細讀一大堆文件。他的眼睛因為疲勞而模糊了,頸部肌肉疼痛,腰背像是被鎖住了一樣難以挪動。他鞭策自己加把勁,滿腦子都想著時間剩得不多了。

那天下午的早些時候,切尼檢查了威廉·謝菲爾德扔掉的垃圾。他發現整個袋子裝滿了豬內臟,滿是污痕的墊草,還有一隻光亮的蘋果。除非謝菲爾德突然有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愛好,不然大衛寧願相信這些東西是有人故意留在他家的,作為一種震懾他的手段。

二十五年之後,其中的一個同謀終於受夠了?還是說另外有人與這件事有關,但是大衛他們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接到了類似的字條,但局裡目前還沒有接到消息?

大衛最討厭自己問自己這種問題。他被一種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包圍,那個匿名舉報者不僅讓事情發展得很快,而且本領很強。他按下每個人的按鈕開始前進。在一種高度複雜的遊戲里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中,而這場遊戲,他早已預見結局。

那種結局令大衛非常焦慮。

「忙什麼呢?發現什麼線索沒?」他在下午四點的時候問賈克斯偵探。

「我這兒有四十二個案子和兩具沒鑒定的死屍。你過得怎麼樣?」

「勞累過度但墜入愛河了。你查過槍擊者的身份了嗎?」

「呃,試了試塔羅牌,但結果是無法確定。現在我正想著聯繫一個靈媒——可能能夠得知那傢伙的名字和一首艾維斯·普里格斯利 的歌曲。你懂的,因為我們本地人沒有更好的事情去打發時間。」

「公用電話記錄呢?查到迪戈和誰通過話了嗎?」

「喂,探員,別著急。傳喚證人出庭做記錄,還有費力地閱讀,都需要花點時間,除非,當然了,你想替我做文書工作。」

「這是你的事情。」大衛生硬地說。

「事實上它確實是我的工作。那我為什麼在和你說話?」賈克斯偵探掛了電話。很明顯四十二個案子會讓一個男人喘不過氣來。

大衛承受著折磨人的沮喪,心情壞到了極點。傳喚出庭記錄確實需要時間。翻查一個波士頓市中心公用電話的通話記錄,那麼厚一本的號碼,甚至需要花費更長的時間。

他恨不得現在就能知道結果。

到晚上七點了。

賴默爾出門的時候順路來訪。「進度怎麼樣了?」

「和早晨一樣,只是多出來一具死屍。」

賴默爾眼中燃起了怒火。大衛挑起眉毛問:「糟糕的一天,賴默爾?」

「糟糕的一周。」督導特工說。大衛沒繼續說話。賴默爾的事情是他自己的,大衛的事情也是他自己的。留言提示的紅光正在閃爍,這已經是他父親的第三次留言了。

過了一會兒賴默爾離開了。

大衛回到桌旁,繼續查看打開的文件。他被一大堆材料包圍著,好像它們是一片片混亂的拼圖正等著被拼起來。他有一份關於斯托克斯家財務的文件,這是他為了明早七點會見賴默爾而盡職羅列的。不過這方面沒什麼突破性進展。錢進錢出。最好有人告訴哈勃,生活遠不止買阿瑪尼西裝那麼簡單。

大衛嘆了口氣。他已經給布萊恩·斯托克斯留了兩次言,但沒有一條回覆。晚上八點,他拜訪了這個被趕出家門的兒子的暫居地。沒有燈亮著,沒有人在家。接下來大衛試圖在布萊恩工作的地方找到他,結果只是出乎意料地被告知,他告病回家了。

四十八小時,一次也沒見到布萊恩·斯托克斯。大衛還不確定那意味著什麼。

晚上九點。他去跟進了一下實驗室那邊的情況。他們迄今為止還沒有任何新的結論。沒有留下指紋。蠟燭貼著一家本地製造的商標,緬因州的一家工廠生產的,在本州好幾百家商店都有出售。那個玩具確實看起來很舊。最有趣的是那件連衣裙的碎布片上面確實有兩種血型。他們希望在周末得到DNA檢測的結果,這是一項急需解決的工作。當然了,得有人和這個血型匹配,DNA檢驗結果才有用。

再次回到了只能等待的偵查生活。

再沒有什麼是你可以做的了,大衛。你在儘力幫助她,確實是。

但我對她撒謊了,他坦白地想,被愧疚感包圍。我從沒告訴她我正在調查她的父親,也沒告訴她我們局裡很可能有一宗關於哈勃醫療欺詐的案件。

那是你的工作。你不得不為了工作而撒謊。那是你能夠幫助她的途徑。

如果告訴她事實會怎麼樣?如果讓她對父親有充分的了解,她就會變得更加客觀,這樣就能幫她保障安全。

你不知道,大衛。正如切尼所說,對人的生命無所顧忌和雇一個職業殺手殺掉你的養女是兩碼事。

他最終回到他家。

他換上平角褲頭,爬上了床。

他睡著了,傳呼機放在臉跟前,他夢到他在一個簡陋的小木屋裡,和梅勒妮而不是米根在一起。他正在瘋狂地擦地板,好像這麼做能夠使他們兩人得救。

但他看到,梅勒妮躺在地板中央,不論他多麼用力地擦洗地板,她依舊一動不動。

拉塞爾·李·福爾摩斯站在門口,大笑著。

切尼累了。很累很累。他已經設法在下午打了個盹,但是在儘力翻查了威廉·謝菲爾德的垃圾之後,還要查看謝菲爾德在得州收容所時的資料,這一天還長著呢。不過,至少他已經掌握了有趣的信息。據其中一個工作人員說,謝菲爾德曾經在那些男孩子眼裡是個怪物。

她甚至覺得威廉當時可能對其中一個稍大一點的男孩投過毒,不至於毒死,但足以威脅那個孩子服從他,而且從那以後,那個孩子見到謝菲爾德時就會躲得遠遠的。很明顯,瘦削的、受過高等教育的麻醉師的人格比料想的更為複雜。

現在切尼正在市立綜合醫院昏暗的走廊里穿行,他推著一輛手推車,裝滿了清潔用品,一個巨大的垃圾桶和很多卷衛生紙。走廊空空的,燈光很暗。他的手推車走在油地氈上發出的聲音在走廊里回蕩著,使他心裡發毛。他不喜歡巨大的機構或場所。

當重症監護室的那個護士去照看病房裡其他病人的時候,他設法偷瞄了一眼圖表。他不理解任何一行屁話——那是大衛·里格斯的知識範圍。

他最終把注意力集中到兩個年長些的病人身上,他們連著心臟監測器,正在輸液。一個看起來很不舒服。沒牙的嘴巴在氧氣面罩下面張開著。頸部的皮膚都是褶皺。皮肉的顏色幾乎是灰的。切尼明白,不管她得的什麼病,那都是真的。

另一個男人稍年輕點,可能五十多歲,看上去相當健康。漂亮的髮型。好看的棕黃色皮膚,充滿彈性,在胳膊的中部和上部有一點脂肪堆積。下次遇到那個護士的時候,他會禮貌地詢問這個男人的病情。

切尼拐了個彎,低著頭繼續前行,想著他確實得著手加快醫療欺詐案的進度了。

「噢,對不起。」切尼太過投入,結果撞上了一名醫生。

那個男人抬起頭,切尼十分驚訝地發現,他竟然和威廉·謝菲爾德碰了個正著。

切尼緊緊抓著手推車,使自己保持鎮定。他只是一個護理人員,他遲鈍地提醒自己。「你打算繼續往前走嗎?」謝菲爾德簡短生硬地問。切尼聞到一股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對不起。」切尼小心翼翼地向後拉了一下他的手推車。他這回必須得盯著路了,否則他很確定他的表情會暴露他的身份。幸好謝菲爾德沒心情聊天。麻醉師氣惱地擦肩而過,繼續在走廊里前進。

好了。現在該幹什麼?

切尼應該突然轉身回到重症監護室看一下嗎?謝菲爾德真的會接連兩晚下手嗎?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切尼繼續往前走自己的路,絕沒料到謝菲爾德轉身生氣地看了最後一眼,目光集中在這名護理人員的鞋子上。威廉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棕色山羊皮休閑鞋,他的胃一陣翻滾,口也突然間變得很乾。

他進了離他最近的一個衛生間,閂上門,在洗臉盆里吐了。他趕緊從口袋掏出兩瓶心得安,把標籤什麼的撕乾淨,然後把它們猛地扔到了垃圾桶的底部。

哈勃正在栽贓他。那個王八蛋!找一隻替罪羊,以便他能又一次逍遙法外。

嗯,哈勃·斯托克斯又要耍心眼了。威廉不會束手就擒。當他知道了一兩件事情之後,就更不會了。

「我們有麻煩了。」哈勃對著電話機的另一端說。

「讓我多睡會兒你能死啊?」傑米·奧唐納打了個哈欠,接連兩個晚上被哈勃吵醒,真惱火。傑米瞄了一眼床邊微微發光的鐘。凌晨兩點。

「等等再說。」傑米推開被子爬下床,意識到安妮還睡在他旁邊。

他摸了一下她的臉,然後拿起電話走到了隔壁,為了不把她吵醒,隨手關上了門。

「怎麼了,老兄?你是剛剛拿到去歐洲的票了嗎?」傑米又打了個哈欠。歐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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