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就在人民公園對面,就在斯托克斯一家別墅的對面,就在那裡的四季酒店裡,傑米·奧唐納坐在一間黑暗的套房中,在藍色天鵝絨沙發上,一隻手握著裝滿白蘭地的小酒杯,另一隻手拿著電視遙控器。

一個像他一樣的老流氓不應該像這樣關著燈、胡亂地換著電視頻道,而應該關上電視、上床睡覺。應該與安妮依偎在一起,品味著她輕微的呼吸聲。真是個美麗的女人,安妮,真是他生命中最好的意外。

他仍然坐在電視前,不停地換著台。

在許多方面,傑米覺得自己是個簡單的男人。他在生活中十分努力,拚命從貧窮中掙扎出一條血路。他殺過人,看著他們死去。他做過一些令自己驕傲的事情,也做過一些不敢在深夜裡細想的事情。但是,他只是做了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到得克薩斯時,他正是機靈的十三歲。開始在油田工作時,他才滿十四。到了二十歲,他已經長出了一副寬闊的肩膀和粗壯的脖子來應付一天的勞動。他的臉被染黑了,手指也是。很顯然,他不是一個美男,但是他從沒讓這一點對他的生活造成阻礙。

太陽升起之時,傑米總是頭一個走出場地、沖澡、進入城鎮。大學校園是他最喜歡去的地方,是他的夢想之地——也是他第一次見到哈勃·斯托克斯的地方。在被共同的朋友介紹認識的那一刻,他們倆迅速地對彼此做出了判斷。精明的哈勃早已看出,傑米,這個粗壯而陰沉的男人,絕對不可能是個學生。同樣,傑米也看出,這個纖瘦的、過分講究的偽富少也絕對不會是個真正的貴族。他們都是局外人,而且都了解這一點。所以他們花了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和彼此較勁,想看看到底誰能夠率先進入由老派富商組成的那個鍍金圈子。他們彼此針對,彼此嘲諷,但是這一路下來,他們倒不知何故成了朋友。

哈勃從那時起就喜歡談論金錢。他著迷於研究別的男孩穿什麼衣服開什麼車。傑米很明白。他自己在油田上工作的時候也花了很多時間,思考自己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哈勃總是喋喋不休地給他講教育的力量有多偉大,講應該怎樣說話和穿衣才得體。傑米覺得也許他的目光確實獨到。所以他聽從哈勃的話,稍微把自己打扮了下。而傑米告訴哈勃應該怎樣打出漂亮的右勾拳。現在看來,他們談論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個男人應當知道的常識。

通過許多個周五的晚上,他們對彼此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書獃子哈勃渴望一個上流社會的完美妻子,卻連約會也沒有過。相反,傑米則已經有過成打的女伴。他很喜歡她們,而她們當然也很喜歡他。所以傑米時不時地想要給哈勃一些幫助,在他看來,哈勃在這方面實在太外行了。在這時,帕特麗夏進入了他們的生活。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男人因愛而做出的事情會比因恨而做出的事情惡劣得多。

生活就像一場戲,傑米現在充分認識到了這一點。在許多方面,他和他的老朋友已經獲得了他們想要的。哈勃住在波士頓城市中心的別墅里,他有了美麗的妻子、出色的兒女,還有日益見長的聲譽。這些年來,已經沒有哪個貴族人士還質疑偉大的斯托克斯醫生是否屬於他們的圈子。

對自己的生活,傑米也無可抱怨。他飛行環遊了世界,還建立了—個商業帝國。他在正確的地方遇見了正確的人。當然,並非他的所有朋友都屬於文明社會,不過他畢竟擁有了權力。沒人再能利用他的汗水和辛勞賺錢了,除了傑米自己。

兩個老男人,在過去的許多年中。變得更加智慧。

或許,當一切塵埃落定,最重要的一課就是:熟悉往往意味著輕視。

一小時之前,哈勃給他打電話,把他從淺睡中吵醒。哈勃的聲音聽上去再鎮定不過——他的怒火一向都很壓抑。

「傑米·奧唐納,你這是幹什麼?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我信守了我的承諾。你玩的把戲實在太幼稚了。」

傑米打著哈欠聽他說話:「哈勃,現在可是凌晨兩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也沒興趣猜——」

「我指的是我車上那張天殺的字條,還有針對威廉的行動,闖入他的住宅留下了一袋豬內臟。幹得漂亮啊,非常漂亮。」

「有人在威廉的住處留下了一袋豬內臟?」傑米大笑,「那個小可憐害怕了?我打賭他一定怕得要死。你知道的,我真願意花錢看看那個場景。我一直特別討厭那個懦弱的同性戀。」

「行了,少廢話,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玩這些把戲。天殺的,我們現在可以失去的東西可太多了。」

「你想錯了,哥們兒。我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誰幹的。不過從今晚開始,我也加入了這場遊戲。」

「什麼意思?」

「我也得到了一件禮物。有人親手交給樓下門房的,包裝得非常精美,還用絲帶打了個漂亮的小結,你肯定會喜歡的。」

「那是什麼?」哈勃聽上去很困惑。他從來都不喜歡預料不到的東西,而這已經激起了他滿心的怒火。

「一個密封罐頭。浮在裡面的是個我都不想提的噁心東西。是一根陰莖和附帶的睾丸。一根陰莖,切下來的陰莖。」

一種恐怖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橫亘了片刻,然後哈勃大笑起來,然後聲音變得冷酷。「切下來的陰莖?真有趣、告訴我,傑米,你還在想著要得到我妻子嗎?」

「看在上帝的分上,兄弟,我再告訴你一次,我表示不能對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情負責。而咱們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幾十年,我已經放下了。」

「是的,確實有幾十年了。不是我說,就算是全美最漂亮的小姐也不可能在三十年後還貌美如花。」

「你真是個白痴,哈勃。」

「你要是願意這樣想,就這樣想吧。不過我可是最後贏得她芳心的人。不是嗎?而且我知道。這件事情過去了那麼多年還是會讓你感到羞辱。你就是放不下。你永遠不能像了解我那樣去了解我的妻子。」

「兄弟,你忘了我們談話的重點。」

「重點是什麼?」

「哈勃,這麼多年過去了,有人知道,有人知道米根案子的真相。」

哈勃不說話了。他在想著自己的生意,還有他們曾經一起干過的那些事。

這實在讓人無法打起精神,線索很多:哈勃收到了一張字條,威廉收到了一堆豬內臟和一張字條,連傑米現在也收到了一根切下的陰莖,說不定連安妮也收到了什麼。最後,多年不見的拉里·迪戈也出現在鎮上了。

「可能會是拉里·迪戈。」思考片刻後,傑米說道。

「他才沒有那種想像力,絕對不會是他。」

「帕特麗夏怎麼樣?她收到什麼了嗎?」

「她沒有和我提過。」

「她才不願意談論這些呢,最起碼不是告訴你。」

在這一點上,哈勃沒有再爭辯。不管傑米說什麼,哈勃知道自己和帕特麗夏早已稱不上是一對恩愛夫妻,而這一點已經成了他們不需言明的默契,他最後說道:

「如果帕特麗夏願意說,她會告訴布萊恩的。如果布萊恩覺得事態嚴重了,他會告訴我。」

「他現在還會告訴你嗎?」

「我想你和我一樣清楚,我的親生兒子這些年從沒這麼恨過我。我想你聽到這件事一定很開心。」

「不,」傑米誠懇地說,「這件事並不讓我感到開心。」

哈勃清了清嗓子,一想起兒子他就顫抖。他的反應讓傑米感覺,在這麼多年的遺憾過後,他依然沒有準備好接受現實。

哈勃看上去的確很愛他的兒子,當布萊恩發表聲明的時候他似乎真的很受傷。

「梅勒妮的偏頭痛。」哈勃突然說道。

「怎麼了?」

「我一直以為那是壓力引起的,但是如果不是呢?梅勒妮已經快十年沒有偏頭痛了,甚至在她和威廉分手的時候都沒有犯。所以為什麼現在她開始頭痛了呢?除非是有什麼比壓力更嚴重的事情。那一定就是她的記憶恢複了。」

「確實有可能,有可能。」

傑米不再說話了。他能分辨出,哈勃也一樣被嚇到了。梅勒妮的記憶是個未知數,能夠毀滅一切的未知數。剛收養梅勒妮時,他們整日為此揣惴不安,但是已經過了二十五年,他們都過得還好。

最後,傑米說:「因果報應有它自己的軌跡。可能最讓人吃驚的就是,它用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找到我們。」

「到底這都是誰幹的?」哈勃爆發了。

「我不知道。」

「是不是你乾的?還是布萊恩?」

「我們還可能會得到什麼,老兄?我們怎麼可能逃得過呢?梅勒妮會恨我們這些人,雖然你可能不在乎,但是我在乎。而且我很確定,布萊恩也很在意。」

「現在說這些已經太遲了。傑米,現在我們都已經輸不起了。我會帶全家人去一趟歐洲,這是我的打算。」

「歐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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