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快五點了。莉薩和我朝法院的武裝警衛晃了晃我們的證件,走進湯普森法官的房間。我們大步走過湯普森秘書的桌子,沒等他反應過來就在法官房間的門上敲了敲,直接走了進去。她抬起頭,圓睜兩眼。

「蒙克特工,」她說,「我們約好的嗎?」我對她說沒有,然後把莉薩介紹給了她,「那天您和桑茲特工通過電話。」

法官點點頭,但我能看出,她對於親自和我的搭檔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並不那麼高興。我們坐在她辦公桌前那對真皮椅子上。我給了她片刻時間放鬆一下,然後便單刀直人。

「法官,您一直在說謊。在個人安全調查表上您對總統和調查局都撒了謊。對那天就此給您打電話的桑茲特工也撒了謊,我來見您的時候您也撒了謊。」

她一張嘴想打斷我的話,但我手一舉。

「莎拉·肯德爾不是您的姨媽,她並未於1972年一病不起,她去世是在您說她去世那年的二十年後。」

「我沒有說她是我的——」

「法官,請不要再讓自己尷尬了。」

她艱難地咽下了沒說完的話。很可能從來沒人這樣對她說過話,在這幾間房間里肯定沒人這麼對她說話過,而從來不會有聯邦調查局特工如此對她說話。

「您懷孕過,」我說,「您到布魯克斯頓去墮胎。」

我假裝自己已掌握了法庭能認可的證據,反正這麼做不會對我有任何損失。

「您在什麼旮旯里被人害了,不得不去醫院。您用了賈斯明·格蘭傑的名字來掩蓋自己的真實身份。」我頓了頓,「從那時起您對此事就一直沒說真話。」

法官麗眼冒著憤怒的神色,想從椅子上站起來,可轉眼間她往後一靠,深深吐了口氣,就像氣球跑氣似的,然後盯著我,眼睛裡只剩下被打敗的神情。她想移開目光,但是我死死盯住她的眼睛不放。

「你無法想像承認這一點會讓我覺得多麼羞恥,」過了好一會她這麼說道,「不過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長時間來我的確沒說真話。我希望能永遠這樣逃避下去。」

她停下話,盯著我看。

「你是怎麼發現的?」她繼續說道,「你究竟是怎麼找到那個名字的?」

「您給您祖母寫的信。其中有一封上的簽名是『茉莉花公主』。」

「茉莉花公主。」她說著搖搖頭,「那時候我滿腦子的想像,不過那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到了布魯克斯頓,我就根本不是什麼公主了,只是一個別無選擇的生活在恐懼中的年輕女子。」

「賈斯明·格蘭傑。那格蘭傑的姓是哪來的?」

「我找到莎拉·肯德爾的那個教堂,她在那裡照顧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我是從約翰遜牧師桌上的一份宣傳單里看到的,說隔壁的農莊每月供應一次免費晚餐。」

「約翰遜牧師和莎拉-肯德爾,你就是通過他們找到醫生的。」

她肩膀一抬,聲音突然變得堅定起來,「當時我嗟不知道該怎麼辦。」她頓了頓,「我還能怎麼辦?」這問題並不是要人回答的。

「尊敬的法官大人,我本不該非得去做這樣的發現的。」

「請你別這樣稱呼我。眼下我並不覺得自己有多受尊敬。」

「現在是面對真相的時候。」

她的目光射向我身後,她似乎希望能越過我,離開我正在盤根摸底的事情。接著,這位美國最著名的地區法院法官慢慢地吐了口氣,坐回到椅子上。她下意識地撥弄著頭髮,撥弄著脖子上的圍巾,最後身體前傾著開始說話。

「事情發生在我在伯克利四年級結束前一周。」

她怔怔地看著我腦袋上方的什麼地方,聲音顯得十分單調起來。

「那是舊金山的一次籌資晚會,在馬克霍普金斯飯店。我做政治活動志願者已有兩年了,到處按門鈴,往信箱里塞郵件。給我的獎勵就是被邀請參加晚會。」

她閉上眼睛,看上去就像一位觀看在自己腦海里放映著的電影的女人。這電影她已經看了無數次了。

「晚會進行到半途,有人把我介紹給了一位國會議員,這人模樣英俊,他對我的舉動讓我覺得我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重要的女性。我們在一起喝了幾杯酒,不知怎麼一來他就邀請我上樓去他的房間。我根本不應該去的。當時我還年輕,當然也不那麼年輕。我長這麼大,也常撞上些小夥子,但我根本沒想到他會是那種人。」

突然,她眼睛濕潤了,但還是繼續說著,聲音低了下去。

「當然,房間里沒別人。議員對我說他們就會來的,可是我才不相信呢。我們又喝了一杯,接著又一杯。喝完第二杯時他提出要吻我。他走到我坐的椅子邊,把我抱了起來。我知道這現在聽起來有多愚蠢,可我的確也吻了他。我想吻他,我吻了,一次又一次。我頭腦暈乎乎的,漲滿了酒勁和慾望,但是我十分清楚自己根本不想要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法官擦擦面頰上的眼淚,身體似乎在萎縮。

「他一把把我推到床上。我趕緊清醒起來,大聲嚷著要他住手,可是他實在太強壯了。我開始喊叫,可他用一隻手捂住我的嘴和鼻子,那隻手大得我都無法呼吸了。他用另一隻手撕下我的外衣,然後兩隻手一起拉掉了我的內衣。他瘋了,幾乎處於迷狂狀態,我真擔心他會殺了我。」

她有點結結巴巴起來,好像實在說不下去了。

「他先從我背後開始……把我的臉按在枕頭上……我從沒那麼痛過……等他終於把我翻過身來時,我鬆了口氣,尖叫起來,可他對我還沒完事呢……」

她此時的呼吸粗重起來,好像又回到了和他在一起的那個房間。

「我不知道他用了多長時間,反正他在我身上千了他想乾的一切,就像是過了好幾個小時,然後站起身,穿上褲子,束緊皮帶,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房間。

「我在床上坐了不知多久,驚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我對自己憤怒至極,居然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對著鏡子罵自己竟然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我回到家,沖澡直衝得皮膚髮燒,可三天之後我還是能在自己身上嗅出那狗娘養的氣味。」

「警察怎麼說?」

她看著我的眼神好像我頭腦不正常。

「那是1972年,蒙克特工,離司法平等開始有點跡象還有三十年呢。我是個大學生,一個黑人女孩」——說那個詞的語氣里明顯帶著怒火——「而他是眾議院的議員。我明白會發生什麼。他會否認,記者招待會上會大講他的功績,說我明顯企圖訛詐他。」

此時她的聲音有點嘶啞。

「我不會有任何機會的!他還會去尋找下一個受害者,而我則要終身背上黑鍋。他已經強暴了我一次,他別想毀掉我的一生!」她朝我怒目圓睜,「但他已經得逞了,不是嗎?他毀了我,而你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最後的一擊。」

「您懷孕了?」我沒有特意掩蓋自己臉上的懷疑神色。

「我自己也不相信,可要不是我被這樣的可能折磨壞了,本不會這麼快就知道的。可一個多月後醫生這麼對我說了,根本無法再否認這一事實。我徹底垮了,都不敢去想正等著進行的畢業典禮,於是我四了在華盛頓的家。

「我去了我在華盛頓的教堂,我自小一直去的那個。我對路易斯牧師說了這件事——他十五年前去世了——告訴他我被人強暴了,告訴他我懷上了強姦我的人的孩子,我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他對我說了布魯克斯頓這地方,說那裡有個黑人教堂,還有個沒有執照的醫生,他可以幫助我。在這一過程中,我開始出血。莎拉·肯德爾立刻把我送進了當地的醫院。」布倫達·湯普森看看我,「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清亮的淚水順著她面頰流下來:

「我每天都在為發生的事情感到悲傷。為自己不想公開抗議非正義行為感到傷心……還有,自己面對那個兇惡的混蛋時競無能為力。他犯下了確鑿的罪行,而我卻從沒有採取過任何行動。」她對著房間環顧了一下,「現在我每天都在鬥爭……努力確保同樣的事情不再發生在別人身上。」

「湯普森法官,您說是位眾議院議員,但沒說那時的他是誰……現在他又是誰。」

她面容嚴峻起來。「不,蒙克特工,現在不能告訴你,永遠不能告訴你。你們這些人再也不會保守秘密了……而你很清楚一旦泄露出去會發生什麼事情。我沒有證據,沒有可以作為證據的東西。」

此時她的話就像她的眼神一樣變得無懼起來。

「你無法想像我要進入最高法院的決心是多麼堅定,但如果要把這些傷口撕開了讓公眾瞪眼去看,我決不付這樣的代價。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和我有沒有資格無關。我寧願干目前的活也不願讓那魔鬼再給我一槍。」

「我不能強迫您這麼做。」

她怔怔地看著我腦袋上方,耷拉著肩膀。她再次開口說話時,聲音比耳語高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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