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審判者 第七節

姜湖是被半夜的鈴聲吵醒的。

他們忙亂了好幾天,抓人,審人,反覆看那些噁心兮兮的視頻,研究作案模式,琢磨他們聯繫的途徑。

最後這案子將完未完,兇手和潛在兇手都已經抓住,外地的警官們也就都回各自的地盤上主持工作去了,可是卻總有那麼些疑點,如影隨形似的讓人心裡不安著。

姜湖睡得不算沉,床頭柜上的電話第一聲響,他就清醒了過來,然而姜湖並沒有接,他一頭冷汗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隻手放在了自己的手機上,看著上面顯示不出的號碼,遲遲沒有按下接聽。

直到自動掛斷。

一分鐘以後,他的電話再次響了。

沈夜熙披上衣服靠在他的門口,象徵性地敲了一下姜湖的門,有點迷糊地問:「你幹嘛呢?」

姜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讓人心驚膽戰。

姜湖打開了揚聲器:「你好,哪位?」

對方一聲輕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真不好意思。」

姜湖沉默了一會:「柯如悔。」

沈夜熙立刻毫不遲疑地轉身進入客廳,火速聯繫了盛遙,讓他以最快的速度試著追蹤這個號碼。

「別這麼劍拔弩張。」電話那頭,柯如悔慢條斯理地說,他的語氣就像一個普通的長輩那樣,含著一點溫暖的關心,「我有挺長時間沒見你了,快入冬了,多注意身體。」

姜湖冷冷地問:「你幹什麼?」

柯如悔卻有些詫異地「嗯」了一聲:「……呼吸的頻率變了,我是不是吵醒你的室友了?你們在追蹤我?」

不等姜湖說話,他就繼續說:「沒用的,我不會讓你們這麼容易就追到。」

姜湖乾脆一言不發,等著對方說。

「對於學者而言,這一輩子是沒有所謂終點的,你只有不停地學習和研究,不是拿了學位就算完的。當年你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喜歡搞一些和主業無關的東西,看來現在還是,千里迢迢地回國,居然就是為了屈就在一個小小的警察局裡。」

沈夜熙一隻耳朵里塞著自己手機的耳機,一邊又把柯如悔的話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他突然覺得有點詭異,半夜三更,一個兇殘的連環殺人犯打電話給警方的犯罪心理學者,竟然是為了語重心長地教育他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姜湖平平板板地說:「我不是學者,我只是個朝九晚五地坐班心理醫生,當然你更不是學者,你就是個心理變態人格障礙的虐待狂。」

「你所謂的『心理變態』和『學者』兩個概念在邏輯上並不衝突。」柯如悔聽起來像是個進入狀態開始授課的老師,還很有耐心地說,「而且當年不是帶你做過一個課題么,所謂心理變態,也並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變態與否,其實是和一定社會環境下的文化和社會常態有關係的,比如說……」

「你大半夜地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討論心理變態的定義問題?」姜湖涼颼颼地打斷他。

柯如悔輕輕地說:「也不是,我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

姜湖冷笑了一聲:「別玩神秘抬高你的身價了,不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殺人犯么,有什麼話快點說,等抓住你那天,恐怕就沒機會讓你廢話了。」

「咦,你不好奇那些人的動機么?」柯如悔問。

「我當然知道那幫狗娘養的雜種的動機。」姜湖說。

沈夜熙睜大了眼睛,對姜湖伸出了大拇指——罵人竟然沒咬舌頭,有進步!

柯如悔又說:「那……你知道我的動機呢?」

姜湖冷笑:「從你的人渣老爸那繼承的唄。」

沈夜熙再次對他挑了大拇指。

柯如悔的呼吸聲微妙地頓了一下,這邊姜湖同樣敏銳地捕捉到了。

柯如悔的父母真的是他的死穴之一,這個人自視甚高,容不得別人半點忤逆和懷疑,父母和出身,卻偏偏是他怎麼都無法抹去的污點。可是多年的涵養功夫竟然讓他忍住了,片刻後,柯如悔才平復了呼吸的頻率,緩緩地說:「小姜,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你居然還敢肆無忌憚地激怒我,就不怕我……給你寄點不那麼可愛的禮物么?比如人類身上的某些部件?」

「我怕得很。」姜湖不上他這個套,「你不就是個會砍人會殺人會折磨人的畜生么,除了賣肉,還有沒有點新鮮東西能拿出來嚇唬人?」

「哎呀,最近嘴皮子厲害了不少。」柯如悔笑起來,「不過看來你還不明白呀,小姜,那些人之所以會死,而另外那些人,之所以會殺人,其實都是因為你。」

「放屁。」這是沈夜熙出的聲。

柯如悔毫不理會他:「我說過,犯罪是人的本能之一,每個人都有一套程序可以激發起他的殺人動機,他的行為可以被預測,被控制,被指導,可他犯罪時候的想像力,是一般情況下,你所無法想像的,我們都有這個基因,每個人都是天生的罪犯……」

姜湖抿抿嘴,這些話他記得,當初柯如悔邀請他加入自己的研究計畫的時候,就用了這樣一段話介紹自己的課題。

「柯老師,你發燒了么?」——當時他這麼說的,現在,他仍然原封不動地遞上這句話。

柯如悔嘆了口氣:「為了證明這個的結論,幾年前我就開始策劃這個項目,現在證據都擺在了你面前,你卻仍然不相信——固執是不對的。」

姜湖啞然半晌,沈夜熙發現他竟然有些微微的顫抖。

柯如悔沒有聽到姜湖的回答,並不氣餒,繼續說:「你雖然很有才華,但是過於理想化,天真得近乎固執,有種不合時宜地正義感和自以為是的同情心——當然,我不能說這是不對的,可是科學需要客觀。小姜,如果代表國家執法系統和規則的人都能做出這種……非常極致的事情,如果規則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是有缺陷的,這個世界又在圍著什麼運轉呢?人類早就脫離了食物鏈,但是自然和祖先的東西一直烙在我們的骨子裡,你說我是個變態,你說我感覺不到任何正常人類的感情,不能和別人建立正常的感情紐帶,可是你所謂的感情真的存在么?小姜,你要知道,自然的主題,自始至終就只有一個,那就是生存和殺戮。」

「……所以你做的所有事,就是為了向我證明,你才是對的?」良久,姜湖才壓著聲音問。

「是的,我做到了。」柯如悔平靜地說。

姜湖的嘴唇幾乎看不見動作,一個字一個字的就那麼擠著出來:「我會親自抓住你,親自送你上路的柯如悔。」

「那我等你二十四小時。」

話筒里忙音一片——追蹤未果。

第二天清晨,晨曦還沒有完全撕開夜色的沉寂,電話鈴就又一次刺耳的響起來,這一次是沈夜熙的。沈夜熙把電話接了,只聽了一句,臉色就沉了下來,回頭對姜湖說:「市局出事了。」

兩人趕到的時候,警局門口被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好不容易擠了進去,就看見莫局站在邊上,臉色有點憔悴地回過頭來:「來了?」

沈夜熙愣住:「這……這不是……」

就在警局門口,一個龐大的屍體赤裸地靠著牆坐在地上,一道貫穿胸腹的傷口把皮肉都翻出來,露出裡面黃白的脂肪,懷裡抱著自己的頭,身後巨大的血字拖下來——審判。

死者是前城南分局局長,衛應賢。

「他不是被抓起來了么?」沈夜熙失聲問。

「託了上邊的關係,位子雖然沒保住,不過人以『證據不足』的名義,暫時放出來了。」莫局抹了把臉,從懷裡摸出根煙來點上,「昨天才出來的,今天就……」

「莫局,沈隊,屍體手裡攥了東西。」法醫叫了一聲,拿鑷子夾起一小塊紙片,小心地放在證物袋裡,拿過來。

上面很簡單,只有一行字——等你二十四個小時。

這時隊里其他人也趕到了,盛遙沒來得及吃早飯,嘴裡還叼了個包子,一看見這場面,當場默默地把包子吐出來,丟進了垃圾桶,面有菜色地問:「這二十四小時是要幹什麼?」

「二十四小時抓到他。」姜湖簡短地說。

「會不會是陷阱?」楊曼盯著黑眼圈問,然後她看見眾人看她的眼神,立刻非常自覺地補充了一句,「好,我知道了,這是廢話,這當然是陷阱。」

「他有陷阱,但是我們不一定會跳。」姜湖說,「所以,為了讓我們跳下去,他必須不停地向我們施壓,擾亂我們的認知和思考能力。」

「施什麼壓?」安怡寧問。

姜湖把目光移到坐在牆角的屍體上,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明白了——

「衛應賢的死亡時間大概是今天凌晨兩三點的時候。」安怡寧把驗屍報告放在沈夜熙的辦公桌上,「這傢伙被放回去以後一直住酒店,咱們的人已經過去了,酒店裡有血跡,大概是犯罪第一現場。」

沈夜熙說:「叫他們查查,衛應賢住的房間里的電話,昨天晚上有沒有打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