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審判者 第四節

姜湖看著他還想繼續說,沈夜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做了一個別出聲的手勢,低聲叮囑:「噓,這事情我一會打電話讓盛遙他們私下去查,但是除了我以外,你暫時別再跟第三個人提起。」

沈夜熙打量了他一番,突然開口說:「咱倆誰也別瞞著誰了,其實你都知道了吧?那天莫局留下你,說的也就這事吧?你已經知道柯如悔跑了?」

姜湖沉默了一下,點頭承認。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接到電話得知的那天。」姜湖老實承認。

「媽的,」沈夜熙罵了一句,罵完自己也搖頭笑了,「我跟你說漿糊,你這人以後一定會娶不著老婆的,半句瞎話和隱瞞都能被你看出來,哪個姑娘受得了?」

姜湖反應了兩秒,發現自己被詛咒了。

他們倆透過車窗,看見馮紀正往這邊走過來,沈夜熙趁他還沒來得及走過來,注視著後視鏡,對姜湖說:「那你覺得,這事有多大的可能性,有那個人的影子?」

「可能性非常大,那個『審判』的簽名,是他的犯罪特徵之一。」

這時,沈夜熙腦子裡突然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猛地轉過身,盯住姜湖,把旁邊副駕駛上開了車門要上車的馮紀也嚇了一跳。

沈夜熙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審判』這個詞,還有這種往牆上畫血字的犯罪特徵我們是見過的——我居然才想起來!」

姜湖一愣,被他一提醒,隨後也立刻想了起來:「你說的是鄭玉潔!」

「鄭玉潔是誰?」馮紀問。

「是一起公共汽車爆炸和連環滅門案的兇手,回頭我給大家發具體資料。」沈夜熙拍拍腦門,「咱們速度回局裡,我居然把這碼事給忘了,這兩個案子里出現同一個犯罪特徵,要是巧合,可也太巧了!」

沈夜熙打開警笛,把車當飛機開著一路呼嘯而過,勇闖八個紅綠燈。

姜湖卻沒有他那麼激動,反而沉默下來,鄭玉潔的案子他當然不會忘,關於那件事,他心裡其實一直都感覺到強烈的不安,血字的犯罪特徵,他和沈夜熙一樣一時沒有聯想到,很可能是……他潛意識裡有恐懼。

對那個自己永遠也無法戰勝的敵人的恐懼。

乃至於……對心裡不停地閃過的「也許他是對的」這個念頭的恐懼。

在鄭玉潔那個案子里,後來被證實,公共汽車上發生的爆炸,以及滅門案並不是她第一次作案,在那之前半年左右,她就曾經在探望農村的父母時殺過人,如果這件事是和柯如悔有關的,那男人到底策划了多長時間?

姜湖感到一張巨大的網,好像自己就身在這網中間,像是被扼住喉嚨一樣窒息。

剛來的時候,沈夜熙閑聊起來問他為什麼要回國,他隨口用了個理由搪塞,其實不是這樣的。

他外公是正統的英國人,外婆也移民了多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英國佬就隨了英國佬,更別提那個一萬年沒靠過譜的死鬼老爸,老頭子壓根就是個文盲,美國字那種一維的字母語言都嫌難,別提二維的漢藏語系中國字。

而最早教授他中文和一些傳統文化與社會意識形態的那個人,其實是柯如悔。

就在他剛剛成為柯如悔的學生那一年。

為什麼選擇在經歷了那麼多以後回國?為什麼聽說安捷居住的這個城市,會有種特別的親切感?

因為當初柯如悔帶他來過這裡,整整一個月,做了一個關於文化維度的課題。甚至姜湖那半生不熟的漢語口語,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姜湖怔怔地看著窗外飛快往後掠過的車水馬龍,後背上冷汗一點一點地冒出來,他突然有種這麼長時間以來,一直在走一條別人設定好的路一樣的被窺視感。

姜湖曾經懷疑過柯如悔假死,於是他對他曾經的導師做了如下的分析:

柯如悔其實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父母出了國,早到姜湖懷疑這男人對這塊土地是不是還有記憶,然而他發現柯如悔對中國文化有種病態的執念,甚至那時候要求他帶的每一個研究生都去選修中文課程,他還會定期上漢語的專業課。

他的辦公室就像是一個古董博物館陳列室。

這當然不是說柯如悔有國學大師的天分,姜湖分析,很可能是因為他不能認同自己的父母,所以要為自己找一個更加名正言順的根基和心裡依託。

姜湖覺得,以柯如悔出國時候的年紀,他可能甚至連話都沒來得及學會說,他的語言、歷史、知識等等,很有可能都是成年以後才開始涉足研究的,柯如悔是個極端聰明的人,他的古文水平非常高,對歷史的熟食程度已經超過了國內歷史專業的學生。

這很可能源於他對自身的極度自戀和極度不認同,就是這種不認同,讓他需要找到一種歸屬感。

現在姜湖回想起來,從學生時代,他開始對柯如悔的研究方向提出異議的時候,柯如悔在說服他未果的情況下,卻沒有繼續和他爭論下去,而是沒過多長時間,就帶他來了中國,轉向另一個課題——為什麼?

他所謂的「實驗」,其實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么?

那麼如果這個男人沒有死,他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中國,就是這個城市。

這才是姜湖會答應安捷的真正原因。

可現在看來,這真的是他分析的結果嗎?反而更像是……他是被柯如悔引來的,而那男人把他引到實驗開始的地方,難道是……為了向姜湖證明,他是正確的?

這念頭像閃電一樣划過姜湖的電腦,他幾乎全身覺得戰慄。

直到沈夜熙把車開回局裡,姜湖都有些渾渾噩噩,他發現,原來自己低估了這男人的處心積慮。

中午一過,早晨出去的一幫人就都回來了,盛遙再次向大家證明了他那比流氓還廣的人路和比機械還快的效率。這小子挖掘八卦的本事和狗仔隊有一拼,一個長長的名單就拍在沈夜熙的桌上,後邊標註了姓名年齡職業身份證號碼和住址。

沈夜熙拿起來一愣:「這什麼玩意?婚介所掛牌的?」

「少放屁,是你讓我查的,這就是張小乾同志的私人社交網路——也就是他的後宮。」盛遙大爺似地在轉椅上轉了半圈,拿著中性筆敲敲桌子,感慨說,「夠一個加強連的了,嘖……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安怡寧冷笑:「自愧不如吧?你們之間的差距,就是為什麼你還人五人六地坐在這裡搖頭晃腦,而這位張警官被切了某個部位躺在停屍房裡的決定性因素吧。」

盛遙摸鼻子,可憐巴巴地眨巴著桃花眼:「我都說要從良了。」

帥哥都是禍水。

「是婚外戀導致的殺人動機?」協助調查警官孟嘉義抬頭,有點不可思議地問。

沈夜熙點點頭:「恐怕我們現在沒法排除是私人的殺人動機。」

「那……關於流竄的連環殺手團伙的假設……」魏余問。

「也無法排除。」沈夜熙清清嗓子,「所以出於時間緊急,我建議大家兵分兩路——君子,怡寧,楊姐和孟隊、魏隊,你們從連環殺手的方向去查,其他人我們按著私人動機,大家把辦公桌並一併,中間放一個共享資料。」

說完,沈夜熙沒有給人辯駁的餘地,轉頭對盛遙說:「這些人,你馬上查查,哪些人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姜湖,你和馮隊把一年前鄭玉潔的案子調出來,好好研究一下——李隊,辛苦你跟我一起,把所有和被害人有關的私人關係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楊姐,你和魏隊去挖掘一下受害人之間的聯繫,最細微的也算,蘇哥你和孟隊比對一下這些血字的形狀以及兇手的犯罪手法,不要錯過一點可能的聯繫。怡寧,你把地圖找來,以案發地點為中心像周遭輻射,查最近三年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所有有血字的都算上。」

沈夜熙一口氣說完,拍拍手:「大家抓緊時間。」

盛遙查了一圈,伸手蹭蹭自己的下巴,站起來給自己倒了杯水:「頭兒,沒有。」

沈夜熙正跟李景榮說話,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什麼沒有?」

「你讓我查的那些人,」盛遙使勁揉揉有些乾澀的眼睛,「我都查遍了,貌似這位張警官的廣大紅顏知己也沒啥好素質可言,大部分屬於中學沒念完就出來混的,還有不少底子不幹凈。」

他一隻手按住自己的脖子,往後仰了一下,就聽見骨頭「嘎嘣嘎嘣」地響了幾聲。

楊曼涼涼地說:「盛公子,你工作的時候坐電腦前邊工作,不工作的時候坐電腦前邊打遊戲,遲早會坐化的。」

盛遙隨口接了一句:「那哪成?我要是坐化了,得傷天下多少美人心啊,楊美人忍心?」

楊曼好不容易從一坨弄得她頭都大了的人物關係網裡掙脫出來,輕鬆一刻,於是捏著嗓子繼續調笑:「你這冤家,閱遍天下美人,最後不知道栽在誰手裡,要我看,不讓美人們傷心的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