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審判者 第三節

辦公室里其實一直是個比較歡樂的地方,卻因為這個案子而沉悶了起來,眾人誰也沒心思互相開玩笑了,加上那幾位或者一本正經、或者苦大仇深的外來警官,從局裡出來的時候雖然天還沒黑,卻讓人覺得像加了半夜的班那麼累。

沈夜熙把車開到了門口,等了大概得有十多分鐘,才把姜湖給等出來,其實莫局就和姜湖說了兩句話,姜湖出門以後就轉身去了衛生間,在鏡子前站了好半天,才把情緒和表情都調整好。

這個案子和柯如悔有關係,因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第一起讓他懷疑到柯如悔的案子中的那個死者的屍體旁邊,就是有著兩個血字「審判」的。

柯如悔這又是在做什麼?只是針對執法者,讓整個城市的人造成恐慌么?

不……這還不夠,審判兩個字,對於柯如悔來說,究竟代表了什麼意思?

你研究人心,知道人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么——

莫局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姜湖知道自己雖然表情平靜,心裡卻是悸動了一下的,這件案子看起來非常清楚明白,殺人的人被殺的人,動機或者殺人方法都一清二楚,卻不知道為什麼,讓他覺得特別的詭異。

究竟是什麼力量,能讓他們在殺人後做出這樣出奇一致的事情?一個流動在不同城市、不同地域之間的犯罪團伙?動機又是什麼?又為什麼會選擇這些人作為被害人?

姜湖深深地吸了口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那些邪惡的事情,總是在想像力的幫助下給人們帶來最大限度的恐慌,這大概就是惡魔的力量總能成為人們的夢魘的原因。不,柯如悔既不是神也不是惡魔,他只是個最普通的人類,無論他怎麼標榜自己的行為和能力,他都只是個在某一個學科上有些研究的變態殺人狂,只是個罪無可恕的犯罪嫌疑人罷了。

姜湖想,我能逼得你以「自殺」的方式逃脫一次,就能讓你再滾回地獄去。

第二天一早,一幫人草草地見了個面開了個短會,就分兵各路了,蘇君子盛遙和孟嘉義去了本地那起案子的犯罪現場,沈夜熙帶著姜湖和馮紀到了張小乾所在的分局,剩下的人留下整理線索。

馮紀是個有些沉默寡言的人,狙擊手出身,討論案情的時候也一般不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只是聽著,偶爾補充一兩句,衣著很隨便,只帶了頂帽子,襯衫的扣子開著,袖子捲起來,裡面一件深灰色的背心。

相比起來,姜湖就一本正經多了,這人的襯衫永遠斯斯文文地連袖口的扣子都是繫上的,特別熱的時候也不怎麼穿短袖,微卷的頭髮和眼鏡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學院里走出來的大學生。不過這兩個人卻意外得談得來,楊曼說這可能是因為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還真是,整個局裡真找不到比他們倆再熟悉槍械的了。

沈夜熙開車,聽著倆人在後邊聊天,從各種槍械開始,最後隨著離分局越來越近,終於把話題扯到了案情上。馮紀說:「李洪彪我雖然不認識,但是聽說過,聽說在武警干過,還拿過全市武警散打冠軍,身高有一米八六,九十多公斤。以前的事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在部隊里,聽說他本來在總局挺受器重,因為打架受了處分,才被調到分局去的。」

「是個暴躁的人?」姜湖問。

「暴躁……這不大清楚,不算吧?」馮紀頓了頓,他的聲音很粗,很低沉,說得特別慢,像是從胸腔里發出來的似的,「不過人有點混是真的,喜歡獨來獨往。」

姜湖一愣,馮紀補充說:「不過這也正常,大老爺們兒一個,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吃飯上廁所都結伴,好多都喜歡獨來獨往,我們把這案子接過來以後去分局打聽過,他人倒是挺仗義,沒什麼壞心眼……」

他說到這裡的時候突然頓住了,因為看見姜湖微微偏過臉,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似乎閃著股子冷冷的光,說不出的輕慢蔑視感覺,沉穩如馮紀也忍不住一愣,心裡剎那間湧上一股特別不舒服的感覺,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姜湖搖搖頭:「你看,馮警官,有時候得罪一個人不在他有沒有惡意,也許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記恨上。」

馮紀眨巴眨巴眼睛,這才明白姜湖那一眼是什麼意思,覺得這年紀輕輕的「犯罪心理顧問」對人心的把握簡直到了某種詭異的地步,閉上嘴,沉思起來。

沈夜熙通過後視鏡看了姜湖一眼:「可是記恨是記恨,一般人也只是會生出不待見某人,頂多了看見他落難什麼的幸災樂禍一下,沒有深仇大恨,也不能把人活活打死之類的吧?」

姜湖反問:「那你覺得,如果是你的話,會到多大的仇恨,才能把一個人活活打死?」

沈夜熙摸摸鼻子:說:「多大的仇也不至於吧?」

姜湖卻開口說:「這道理其實很容易理解,就好比河裡的長堤,不管多大力氣的人用多大的鎚子砸上去都沒事,甚至卡車在上面開過去都沒問題,能攔住江河入海的能量,但是小蟲子長年累月地卻能把它從裡面破壞開來,一開始可能只是個小口子,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一個誰都堵不上的大洞,然後可能整個大壩就坍了。」

「千里之堤潰於蟻穴。」馮紀說。

姜湖沒好意思說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沒想到合適的修辭,於是只好做高深莫測狀沒接話。

馮紀想了想:「姜醫生,你的意思是,兇手和被害者之間的仇恨是日積月累的?」

姜湖沉默了半天沒吱聲,許久,才低低地說:「如果我想的是對的話,那連環殺手的說法就更不成立了。」

馮紀的出身和性格,造就了他這種腦子裡沒理清事情,就絕不開口的行為方式。在姜湖說了「連環殺手的說法不成立」這句話以後,他至少沉默了有兩分鐘,才緩緩地問:「姜醫生,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連環殺手作案,兇手的殺人動機就應該是那種很具體的、很私人的,而不是出於心理或者生理動因的,我們的調查方向也應該跟著改變,是么?」

姜湖被他問得一愣,按照現在這「個」兇手作案的頻率,每十天就會換一個地方,也就是說給他們調查的時間很短,而從張小乾昨天凌晨被殺,到聯合專案組成立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多的時間,平時或者不顯,但是在這種時間緊張的情況下,改變調查方向意味著什麼?他下意識地看了開車的沈夜熙的背影一眼,這時候姜湖感覺,以自己的資質最多做個狗頭軍師,永遠不是能果斷拍板的那個。只要一想到,如果他錯了,就意味著另一個地方的另一個警察會被以那種變態得幾乎挑戰人想像力的方式殺死,意味著他們再一次失去抓住這些個變態殺人兇手的線索,像是被牽線的木偶一樣疲於奔命地追著屍體,回答馮紀的那個「是」字,就在他喉嚨里卡了兩圈,怎麼都說不出口了。

沈夜熙是了解他的,知道姜湖沉默的片刻是什麼意思,於是把話題接過去:「我們先看看張小乾的具體情況,如果事實真的能推翻『連環殺手』的假設,我會提議馬上改變調查方向。」

沈夜熙話音不重,卻隱隱透露出一種很堅定的東西,一種「事實就是事實,決定我下,出了簍子我擔著」的感覺。

姜湖陳述理由,沈夜熙拍板定局,馮紀點點頭,暫時沒別的疑問了,因為他突然有種預感,這個病毒一樣蔓延在城市和地域之間的案子,會終結在這裡。

城南分局比起總局來,感覺上就好像差了一個等級,姜湖抬起頭望了一眼,邁出去的腳步又收回來,偏頭看了沈夜熙一眼:「夜熙,我突然覺得,咱可能不大受人歡迎……這案子分局出的事,為啥轉到我們這裡來?」

這城市太大,開車過來都要一個來小時,還算是一路順暢沒堵車,要再趕上個上下班高峰期什麼的,基本上車跑得還不如十一路快,就看見長長一路,跟車展似的,一溜小煙突突著,坐在車裡能把人顛得皮膚都發麻。

馮紀聽出來了,姜湖的言下之意是,南城分局的人都死光了么?

當然,純良如漿糊是不會這麼明著說出來的。

沈夜熙說:「沒事,你別多想,咱們不算不請自來,因為死者遇害的地方已經跨區了,再加上這件事情影響比較大,是上面批複下來轉到市局的。」

他亮了證件,不大一會兒,裡面就迎出幾個人來,把他們帶進去。

這是大事,分局的局長親自迎出來了,老頭子也是快要退休了,一輩子風波不知道遇上過多少,臨到快要功成身退,竟然還趕上一出這破事。

客套話打太極之類的事情交給沈夜熙,後邊兩位某種程度上來說都是技術人員,遇上這種場景,就純粹變成了跟著沈老大充門面的馬仔兩隻。

馮紀一邊忍不住琢磨,這到底是大城市,人才就是多,要什麼樣的有什麼樣的。

雙方客套完,先前負責這個案子的汪警官和錢法醫,才帶著三個人到了停放張小乾遺體的地方。

他們經過樓道的時候,正碰見一個女警扶著一個中年女人走出來。其實仔細看起來,這女人年紀也不算特別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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