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審判者 第二節

執法者審判罪人罪行,誰又來審判執法者的罪行呢?

這一年夏天異乎尋常一般地短,彷彿忽悠就過去了似的,前一天還如日中天似的繁盛的植物,一宿夜雨,立刻傾頹了大半,多少有些盛極必衰的哀痛。

其實山川草木春去秋來,本來是沒什麼感情的,落在有心人眼裡,卻總覺得是些暗示。

暗示這一刻太過幸福,讓人憂於盛極必衰,彷彿心裡難以安定下來似的。

姜湖覺得,以前自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皺個眉頭的,當初和安捷偶遇的那次公路旅行,是柯如悔才失蹤的時候,他出來散心,意外被大雪堵在路上,整整兩天。很奇異地,那時候沒有畏懼、沒有憂慮,甚至還欣喜於多了一個趣味相投的朋友。那時他覺得世界上再臟再險惡的人心自己都已經看過了,再美再人跡罕至的美景也都走過了,在這麼一個危險又壯觀的地方,把命送了,其實也沒什麼。

當時營救人員到來以後,坐在直升飛機上,安捷才鬆了口氣,對他說:「我年輕的時候,也跟你似的,覺得自己什麼都有過也什麼都失去過,什麼都看過,沒什麼好牽掛的了,一年到頭在全球到處流浪,哪危險往哪鑽,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有個小姑娘拴住了我,於是我變得怕死了。」靠在軟軟的墊子上,一隻手搭在胸口,安捷有些虛脫地說,「有了牽掛,心理素質就變差了,現在心率還沒降下來呢,昨天晚上我一直在想,要是真的陰溝裡翻船,就掛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女兒怎麼辦……」

那種心裡有牽掛,提心弔膽,擔心對方,又擔心自己萬一不在了,那個人怎麼辦的心情,姜湖突然就明白了。

幸福太讓人留戀,小心翼翼地捧著護著,還唯恐不夠。

沈夜熙作為地頭蛇,在大家一致支持下,暫時作為這次聯合行動的負責人,他接過手來,第一個命令就是,從現在開始,無論是調查還是抓捕行動,任何人不能單獨行動。說完目光已有所指的特意在姜湖身上停頓了一下,問:「大家對這個有異議么?」

當然沒有異議,現在每個調查員都有可能是兇手的獵殺對象,安全是要首先保證的。

沈夜熙點點頭:「好,沒有異議,那這一條就要堅決執行,也請大家互相監督。」——他怕一個人看不住姜湖這有前科的混蛋。

然後他轉過頭,對外市來的幾個人說:「我知道各位到本市很不容易,但是咱們現在沒時間多熟悉,也沒時間招待你們,等案子結束以後,保證由我做東,再補給各位一頓接風宴。虛的假的咱先不來了,來了就是一家人,兄弟我能力有限,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或者得罪的地方,都是大老爺們兒,甭藏著掖著,當面說出來就行。」

幾個外地來的警官自然也都是精英,所謂「精英」,就是幹活的時候能獨當一面,但是不一定很好相處,也不一定服管,與其到時候辦事的時候出幺蛾子,不如提前把該說的話說開了,沈夜熙的目光在幾個人臉上一掃,讓每個人都看到他的認真:「不過咱醜話說在前邊,這案子各位比我知道得清楚,有多重要、時間有多緊急,不用我廢話,大家都以大事大局為重,誰要是做出點什麼不爺們兒的事——」

他的目光突然凌厲起來:「那也別怨兄弟翻臉了。」

四個外來戶對視一眼,孟嘉義是年紀最大的,這老警官做刑偵隊長風風雨雨一輩子,已經打算混吃等死地退休了,臨了來了這麼一出,死者剛好是他看好了的接任者,沒辦法,老爺子也只能親自出馬。孟嘉義清清嗓子點點頭:「沈隊,我們既然來了,一切按著你們這的標準和規矩來,咱們是辦案的,不是搞內部矛盾的,這點你放心,我們雖然不是一個地方的,但是我說句賣個老的話,誰要是扎刺,我第一個不饒了他。」

沈夜熙:「那多餘的廢話我也沒有了,咱們把各自知道的信息都交流一下。」他沖安怡寧點點頭,安怡寧站起來把一打剛剛列印出來的材料發下去。

「李隊,第一起案子是在A市發生的是么?」

李景榮點點頭,從兜里掏了盒煙出來,四處看了一圈,目光還紳士地特意在兩位女警身上停了停,看見沒人反對,才抽出一根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才開始說:「事情就發生在我的轄區里,那天晚上下班都半夜了,突然局裡打電話,把我叫起來,說是出事了。當時也沒說清楚,我就帶人黑燈瞎火地趕過去了,過去一看,死者居然是個熟人,叫周敏……是個姑娘,才三十齣頭,還沒結婚,剛從別的地方調來,空降到我們那,平時雷厲風行,有點像假小子,身手很好,平常幾個小夥子不一定打的過她。」

他嘆了口氣,坐在他對面的是蘇君子,正好翻到周敏案發現場的照片——那是一條細窄的小巷子,旁邊有個垃圾桶,不知道是不是發生過打鬥,垃圾桶被推倒了,垃圾散落了一地,一個年輕女人的屍體直挺挺地倒在路邊,幾乎是全裸的,眼睛大大地睜著,臉上驚恐絕望的神色還沒有退下,手腳都看得到有淤青的痕迹,最恐怖的是,她的肚子被生生地剖開了,內臟流了一地,心臟的地方空空蕩蕩的,旁邊一個被活生生的掏出來的心臟就落在離死者身體不遠的地方。

旁邊的一面牆上,用死者的血寫了兩個字——審判。

李景榮的目光在慘不忍睹的照片上一掃而過,好像不忍心再看似的:「她的東西、衣服、證件都不見了,現場我們翻遍了,附近的垃圾箱里也沒有,這地方太亂,根本分辨不出來有用的痕迹,屍體上有捆綁還有……被侵犯的痕迹。」

「DNA呢?」沈夜熙問。

「沒留下,」李景榮搖搖頭:「她家住得比較偏僻,每天都要經過那麼一條小路,正點下班還沒什麼,但是正好那天因為一個逮捕盜竊團伙的行動,下班晚了,她仗著身手好,自己又是警察,也從來沒在乎過……其實……其實她要是提一聲,大伙兒肯定就讓她先回去了,誰想到……」

「李隊,這個地方,是濺上去的血跡么?」盛遙突然指著相片的一角問。

「嗯,是,你想問是不是第一現場吧,對我們確定,這是第一現場。」

「這地方平時沒人么?」盛遙又問。

「這條路走的人少,不過走到底是條街,如果我們平時下班的那個點鐘,就算沒人,一個人這樣死了,那動靜也絕對不會沒人聽見。」李景榮緩緩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個兇犯不是監視了她很多天的,就是……和那天那個盜竊團伙有關係的人。」

「盜竊團伙的相關情況,涉案人員名單能傳過來一份么?」沈夜熙問。

李景榮點點頭:「我一會打電話過去,那個是安……」

「安怡寧,李隊,你聯繫一下,材料什麼的我去整理就行了。」安怡寧接過話頭。

姜湖趴在桌子上,仔細研究幾張犯罪現場的照片,半晌沒吱聲,這時候才插嘴:「這個……不是衝動型犯罪,或者隨機犯罪,兇手很憤怒,動機應該是私人性的。」

李景榮一愣,轉過頭去,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沈夜熙輕咳一聲:「這位是姜醫生,咱們的……犯罪心理學顧問。漿……姜湖,你的意思是,犯人和死者是有私人恩怨的?」

姜湖點點頭,把殺人現場照片全都排列到一起:「屍體有過度殺傷的痕迹,周警官身上似乎不止一道刀傷,你們看這個地方。」

他伸手在一張照片的邊上點了點:「她的心臟被掏出來,旁邊有個帶血的鞋印,這人把她殺死以後,把她的心臟掏了出來,卻不是拿回去做紀念品,而是扔在一邊,甚至用腳去踩,這絕對是仇恨了。李隊,周警官平時跟別人有什麼私人恩怨么?」

「做我們這一行的,誰還能不得罪人?」李景榮苦笑,「周敏這丫頭性格又硬又要強,也是個得理不讓人的,要麼以她的能力,還能混到現在,只是個副隊?」

「可這是……這是連環殺手不是?」B市的孟嘉義問出來,「因為過了沒多長時間,我們那裡也出現了一樁殺人案,這回死者是個男的,叫盧宇飛,本來是打算讓他接我的班來著——他死的時候,被人從頭到尾砍成了個血人,要不是DNA檢驗,連我都沒認出來是他,旁邊的也是用血字寫了『審判』兩個字,但是關於A市那件案子的細節,媒體從來沒有曝光過,除了警方和兇手,誰能知道?」

「確認連環殺手的三個要素,」沈夜熙說,「首先,被害者的共同性——他們都是警察,這顯而易見,不過除此之外,似乎就沒什麼聯繫了,性別不同,長相年齡地域乃至私人關係上,好像都沒什麼聯繫。」

所有人都在詫異地注視著沈夜熙,沒想到自從姜湖和他合租之後,短短的幾個月,他就從一個文盲,變成了半個懂行的。

沈夜熙注意到了,瞪了他們一眼,繼續說:「第二個要素,是犯罪手法,他們都是被過度殺傷,像姜醫生說的,每件案子的兇手都似乎和被害人有深仇大恨一樣,但是如果不考慮其他的,我想僅僅憑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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