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黑嵐 第五節

「好的,我知道了。」沈夜熙放下電話,然後他坐下,胳膊肘撐在桌子上,雙手頂著下巴。他的嘴唇輕輕地抿起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一雙眼睛格外深邃,不說話,就那麼靜靜地盯著坐在他對面的男人。

張新也不知道是被他盯的,還是因為審訊室這個地方本來就不那麼和諧,顯得有些煩躁,在座位上不安地動了一會,終於忍不住了:「警官,你到底想問什麼?你這樣一聲不吭,我們這些屁民很恐懼的好吧?」

沈夜熙輕描淡寫地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喝了口水:「張老師,我剛聽說,您定期會去精神衛生中心,是么?」

張新一愣,嘴唇扭曲了一下,狠狠地瞪著沈夜熙,低聲咆哮:「這是我的隱私。」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地回:「對不住,您現在是嫌疑人,有配合警方調查的義務。」

張新拍案而起,臉上浮起猙獰地皺紋……沈夜熙覺得這人有點輕微的面部肌肉失靈。

張新說:「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是嫌疑人?!」

「我沒證據你才只是嫌疑人,被扣留在這裡質詢,我要是有證據,你早就直接等著進號子了!」沈夜熙笑容隱去了,眼睛危險地眯了一下,「叫喚什麼?坐下!」

「你……」

「我說坐下。」沈夜熙咬著字重複了一遍。

張新還真具備那麼點好漢的基本特徵,比如不吃眼前虧,在沈隊極有壓迫力的目光和口氣下,他重重地出了口氣,然後坐回了座位。

「我要見律師。」張新雙手絞在一起。

「隨便你,見完了我們照樣有權扣留你一段時間。」沈夜熙靠在椅子背上,微微揚起下巴,斜視著他,「張……『老師』,那你現在能回答我,你去精神病科幹什麼了么?」

外邊蘇君子楊曼姜湖正圍觀審訊過程,蘇君子問:「怎麼樣,你覺得寄恐嚇信的是這個張新么?這老頭子給我的感覺不好,還有他為什麼這麼緊張?」

「他的腿在神經質似的蹭著旁邊的桌子腿,停不下來,臉上很兇狠,可是眼光卻很飄,不敢和沈隊接觸,而被問到一些問題的時候,桌子底下的手會突然間用力地握到一起,像是要保護什麼秘密一樣。」

蘇君子追問:「他被問到什麼問題的時候他的手會絞到一起?」

「第一次是夜熙提到精神科的時候,第二次是……」姜湖聲音低了下去,「奇怪,為什麼他被問到『怎麼看待紀景這個人物』的時候,他也會緊張?」

「做賊心虛唄。」楊曼身體靠在一張桌子上,雙腿交疊,「你不是說他有什麼……嗯,妄想症,然後還因為這個,給他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寄恐嚇信么。」

「可是夜熙問他『你覺不覺得李導抓著盛遙,讓他出演紀景很胡鬧』的時候,他卻沒什麼反應,給的回答也很中規中矩。」姜湖雖然在解釋,可說話的語氣卻好像在自言自語,「而且我不覺得他像是妄想症患者,妄想症患者一般缺乏對他人的基本信任,很難和別人建立正常的社會關係,有時候甚至分不清自己和別人,因為他的幻想而導致他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般看起來都是比較孤獨不合群的。可是你看張新這個人……」

他搖搖頭,眉皺起來,眉心處打了個褶皺,楊曼突然覺得,這小青年的側臉真是極其性感。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他又在心虛什麼呢?」蘇君子問。

「也許是其他什麼事情,我不大清楚。」姜湖說得有點敷衍,他還在想沈夜熙對他說的話——心理學是一門相當主觀的學科,而他自己,又是一個相當主觀,且自我感覺有點良好過分的,「難道我錯了么……」

「什麼?」蘇君子沒聽清。姜湖沉默地搖搖頭。

審訊之後,眾人一致決定,把張新作為嫌疑人扣留一宿,而後各自下班。

沈夜熙和姜湖到了家以後,沈隊就以一種非常自然的口氣問:「晚上想吃點什麼?」

「什麼都行。」姜湖隨口說,其實根本就沒聽見沈夜熙問的是什麼。他想不通,如果不是妄想症,究竟又是什麼,讓那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這麼一種正常人都察覺不到的紙張甚至通信方式恐嚇李歧志,任何事情背後都應該會有它的原因。

還有紀景……這個編出來的人物究竟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姜湖從旁邊的包里拿出一份劇本,打算從頭到尾看一遍。被忽略的沈夜熙也沒生氣,轉身進了廚房,擼胳膊挽袖子地做起晚飯來。

姜湖不怎麼擅長做家務,但平時看他幹活或者做飯的時候,也都會非常自覺地過來幫忙……儘管幫倒忙的時候比較多。他這會兒大概是正研究那劇本研究到緊要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拖來一本詞典,時不時地翻一下,異常地認真——沈夜熙回頭掃了他一眼,無聲地笑了笑,下午他說的那番話,姜湖大概是聽進去了。

就在沈夜熙把菜起鍋,打算叫姜湖進來端走的時候,本來老老實實地坐在那的姜湖突然猛地站了起來,膝蓋險些撞翻茶几,桌上被子稀里嘩啦一陣亂想,姜湖彎下腰去,呲牙咧嘴地捂住自己的膝蓋,單腿從茶几後邊蹦了幾步出來。

沈夜熙一探頭:「幹嘛呢?日子不過啦?」

姜湖舉起手裡的劇本:「我終於明白這個劇本什麼地方奇怪了!」

「嗯,什麼?」沈夜熙一邊把菜端上餐桌,一邊往微波爐里塞了兩個饅頭。

姜湖皺皺鼻子,好像要把菜香從自己鼻子里趕出去一樣,本能告訴他,他現在非常渴望坐下來好好吃一頓,可是理智說,還有正事沒解決,作為一個吃貨,他艱難地忍了又忍,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式一點:「整個故事其實主線非常簡單,就是正義的警察經過一連串的鬥智斗勇打敗壞人的故事,最後正義戰勝邪惡,大團圓,對吧?」

「嗯。」沈夜熙點點頭。

「可是這個『邪惡的黑幫老大』,我從頭看到尾,沒有看見一個跟他有關的辭彙是貶義。」姜湖說,「即使是描述正面人物,在這麼長的一個故事裡也不可能一個貶義詞也沒有吧?」

沈夜熙把碗筷放好,想了想:「如果不是刻意為之,那就是作者心裡對這個虛擬世界裡的人物一種強大的感情,強大到屏蔽掉一切關於這個人的負面信息,像是……」

迷戀。

「張新……」沈夜熙頓了頓,搖搖頭,「我直覺不是他,他對『紀景』這個名字沒有任何特殊的反應。」

「我也看不出他有一點妄想症的癥狀。」姜湖說。

「所以,」沈夜熙眼睛忽然一亮,「你覺得這個劇本根本就不是他寫的!」

「或者他只是自己動筆,給故事改了個生硬的結局。」姜湖輕輕地說,「你記得恐嚇信上的那句話嗎:『歪曲事實的人,你會知道後果的。』」

「等等,如果照你這麼推斷,所謂『歪曲事實』的人應該是張新,為什麼恐嚇信會寄到李歧志那裡?」

「我不知道……也許是有什麼刺激了他。」姜湖遲疑了一下,抬頭問,「你能給保護李歧志的人打個電話么?那個寄恐嚇信的人今天的情緒激動到了極點,我擔心他可能會做什麼。」

跟著李歧志的便衣說,他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平平安安地回旅館,吃了晚飯就休息了,當中沒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過他,也沒有意外發生。

「看來是沒什麼動作,即使有行動,他的目標也不是李歧志。」沈夜熙放下電話說,他覺得這案子也應該放下了,首先,這只是個恐嚇事件,除了牽涉的人員在娛樂圈裡有點影響力以外,沒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真要處理,也不應該是他們處理。可是姜湖卻放不下,這個人特別容易較真,好像只要是他接過來的事情,就沒有要半途而廢的意思。

「吃飯吧,明天會有人處理這件事的。」沈夜熙給他盛好飯,「快點坐下,一會涼了。」

姜湖遲疑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頓了頓還是說:「我還是不太放心,要不然你再給盛遙打一個電話吧?」

沈夜熙揉揉眉心,到底還是妥協了:「好吧,打完了就老實吃飯,明天我們把案子轉出去。」

他撥通了盛遙的電話,響了四五聲,盛遙沒接,姜湖的眉有往一起攏的趨勢,沈夜熙也意識到了事情不大對,一直到電話自動被掛斷,那邊都毫無動靜。

沈夜熙又撥了一次,仍然沒人接。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跳起來,一邊穿外衣一邊打電話聯繫人。

天色已經漸漸暗下去了,可是紛擾的人事似乎遠遠沒有到結束的時候。

盛遙才到自己住的公寓的樓底下,一輛車停在了那,他也沒怎麼注意,直接走過去了,可是就在經過的時候,車門突然被人從裡面推開了,一個帶著墨鏡的男人爬出來趴在車門上,對他來了個特別春光燦爛的笑容。

盛遙覺得胃疼:「你怎麼跟來了?」

舒久臉上的笑容立刻變成了委屈,變化之大之劇烈、表情之幽怨,讓盛遙的胃更疼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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