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紳士 第四節

爆炸仍然是小規模的,迅速平息下來,司機停車,驚魂未定的售票員報警並打了急救電話,神經同樣處在高度緊張狀態中的醫務人員們,一會就風馳電掣地趕來,飛快地把受傷的人們抬到救護車上,孩子的奶奶領著已經停止了哭鬧的孩子一路跟上去,然後很多不相關的人也不約而同地都跟了上去。

可惜這時候姜湖已經失去了意識。

安怡寧被沈夜熙毫無徵兆地掛了電話,立刻就明白了事情不妙,當即給所有仍在自己的崗位上忙活的人打了電話,蘇君子和楊曼立刻放下手頭的活兒,跳上警車直奔醫院,只留下安怡寧一個人,干著急地在原地待命。

沈夜熙總是想起第一次見到姜湖,想起那電光石火間伸出來擋在兩個人中間的胳膊。他覺得也許是第一次見面,自己在潛意識裡就是覺得這個人投緣的——那個下意識間會把熱咖啡全都潑在自己身上的青年,肯定是個值得信任,有良心的人。

他能在手無寸鐵的時候鎮定地站在兇犯面前,也會在盛遙受傷以後,像個孩子那樣忐忑地等在醫院的走廊上——沈夜熙想,這年輕人絕對不是一個冷漠的人,至少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冷漠。

沈夜熙闖進醫院的動靜把盛遙都給驚動了,盛遙按著小腹上沒怎麼長好的傷口,在一個護士的協助下從住院部走出來,就看見一臉焦躁地在原地轉來轉去的沈夜熙:「沈隊,怎麼回事?」

沈夜熙一偏頭看見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五指插進自己的頭髮,閉上眼睛,努力平復了一下,這才有點疲憊地對他說:「你出來幹什麼,醫生讓你下床走路了么?」

盛遙在一邊的長椅上坐下來,接過護士小姐貼心地遞過來的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到底出什麼事了?」

沈夜熙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身手就去摸懷裡的煙,被旁邊的護士賞了一聲乾咳加瞪視,又煩躁地放了回去,用下巴點了點急救室亮著的燈:「姜湖在裡面,還是那個公共汽車爆炸案。」

「什麼?姜湖受傷了?」盛遙皺皺眉,他在醫院住著沒事做,也在關注著現在沸沸揚揚的公交車爆炸案,「怎麼回事?幾路車?」

「二路。」沈夜熙雙手插進兜里,他不想讓盛遙養傷都不消停,於是深吸一口氣,努力故作平靜地說,「還在調查,不過到現在為止沒出過人命,受傷的情況也都不算嚴重,我估計……」

他說不下去了,下意識地往急救室的燈光那裡掃了一眼,好一會,沈夜熙才勉強對盛遙笑了笑:「你別在這坐著了,冷。回病房躺著去,一會他們就都該過來了,沒事,別瞎操心。」

盛遙想了想,低聲問:「你們現在是不是人手不夠?」

「嗯?」

「今天早晨我給君子打過電話,問他案子的進度,結果我聽他的意思,好像在另外一個案子的現場,又支吾著不跟我細說,你們現在手上是不是不只一個案子在忙?」蘇君子人厚道,多少年連句瞎話都沒說過,想瞞著盛遙那猴精,真有點力不從心。

「我已經打了報告,讓莫局從別的地方調人增援了,沒事,你好好養傷,別瞎操心。」沈夜熙說。

盛遙:「算了吧,別的地方調來的人也就能跑跑腿,大家誰都不習慣誰,得磨合很久。這樣,你給我偷渡個能上網的筆記本來,我別的做不了,幫你們整理整理資料總可以的。」

閑不住——好像是重案組所有人的共同特徵。沈夜熙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認為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剛想義正言辭地拒絕他,就聽身後有人冷笑一聲,這聲音挺熟悉,立刻,盛遙覺得自己的後頸涼颼颼的。

他像該上油的機械一樣轉過頭去,背景是「嘎啦嘎啦」直響的僵硬的關節。

一個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他們身後,中等身材,帶著一副無框的眼睛,一張臉長得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來,可就是嚇人,說不出的嚇人。

這大夫姓黃,叫黃芪,一味中藥,正好和他身份挺配,他和莫局私人關係不錯,所以也不知道他們局長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每次局裡有人工傷住院,主治醫生好像都是他。說真的,也沒見黃大夫多麼凶神惡煞,可是從他手裡回去的每個警官提起他來,好像都有種發自內心的畏懼。

沈夜熙就是幾個月以前剛從他手裡遛回去的,一見著他,立刻條件反射般地站起來:「黃醫生,他——剛剛被推去急救的人怎麼樣了?」

「哦,我想起來了,裡面那位你同事吧?」黃芪皮笑肉不笑,嘴角彎曲的動作活像抽筋,「位置再正一點,他脊椎骨就斷了,高位截癱,這輩子就能提前長假了。」

沈夜熙和盛遙都抽了一口涼氣,沈夜熙覺得自己舌頭都不利索了:「醫醫醫醫生,他他他有沒有危險?」

「危險?」黃芪冷颼颼地說,「哪能呢?您送來那位可是超人,古代有拿盾牌擋著人的,他拿後背當盾牌擋著炸彈,一般人行么?內褲反穿到外邊那位大老美也干不出來吧?」

黃醫生說完轉身要走,沈夜熙真急了,一把抓住黃芪的胳膊:「大夫!」

黃芪頓了頓,一看沈夜熙眼睛都快紅了,這才低聲一「哼」:「算他命大。」

眼見沈夜熙明顯鬆口氣的表情,黃芪沒好氣地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裡收回來:「沈隊,要我說你們也太客氣了,現在社會治安大體上來說還是挺好的,真的不用廣大公安幹警們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到我們這醫院裡來值班。」

說完,他瞥了盛遙一眼,補充:「還是輪流倒班。」

盛遙窩窩囊囊地在旁邊裝死。

黃芪看著盛遙皮笑肉不笑地說:「怎麼著,還在這坐著?非得我提醒是不是,盛警官,咱們先移駕病房行不行?」

盛遙二話沒敢說,灰溜溜地被領走了,剩下沈夜熙一個人,坐在冷颼颼的醫院長椅上煎熬。

黃芪人雖然不地道,但是說出來的話是沒有錯的,他說姜湖沒有危險了,那就應該是沒事了。

沈夜熙揪起來的心陡然被放下來,砸得胸口還挺疼。

沒多長時間,蘇君子和楊曼他們都來了,安怡寧比較周到,讓他們倆帶了不少人來,沈夜熙對他們點點頭,用口型說了句「沒事了」,綳著臉的蘇君子和楊曼立刻也跟著長舒了口氣。

沈夜熙走過去,目光掃過和他一起等著急救室消息的一幫人,最顯眼的是一個抱著孩子的老太太,滿臉淚花,見人就嘮叨「好人哪好人哪」。

「君子,」沈夜熙頭也不回地吩咐說,「帶他們分別去錄口供。」

蘇君子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聲問:「怎麼又是個孩子?又在有人孩子身邊安放的炸彈?」

沈夜熙幾不可察地點點頭:「別忘了把他們都隔離開。」

蘇君子點頭,帶人過去了。

口供沒多長時間就錄完了,眼下他們有兩個案子在手,重案組是真忙不過來了,沈夜熙只好在錄完口供之後,把一步三回頭的楊曼和蘇君子給遣回去了,他一個人留下來,孤零零地等在醫院的樓道里。

一個禮拜以前,他也是在這裡,那時候身邊起碼還陪著一個人,可以一起等著盛遙的消息——現在,他又等在了這裡,而當時陪在他身邊的人,卻已經橫著被人抬進去了。

這一次爆炸案中,受傷的人仍然不多,除了姜湖情況特殊比較嚴重外,剩下的都是輕傷。

周六一天炸了兩輛,周日消停了一天,周一又炸了一輛,而且這一次的二路公交車和之間爆炸的那兩路在沈夜熙看來,沒有任何錶面上的聯繫,他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是那樣,那麼嫌疑人在這段時間裡,應該有機會坐上無數輛車,又是什麼讓他只挑了這麼這三輛下手呢?

是因為車上那三四歲的孩子么?

這三個孩子,一個是父母上班,保姆領回家的中產家的小孩,一個是城市打工者帶進來的小孩,還有一個是住在二路終點郊區、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本地孩子,三人家庭的社會關係里沒有任何交集,只有一個孩子在上幼兒園,孩子們並沒有接觸過,平時活動的範圍也南轅北轍。

如果這件案子真的和孩子有關,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有什麼共同的東西刺激到了他?

這個嫌疑人顯然是不想鬧出人命,那個遙控裝置不可能在車下引爆炸彈,車子又是在行駛半途中爆炸的,這說明安放炸彈的人就在那輛車子上。

除非是人體炸彈,沒有人會想把自己一起炸死?

這個嫌疑人想幹什麼?

他又是想看到什麼?難道只是為了看人們是怎麼恐懼,怎麼驚慌失措的?

沈夜熙覺得自己有些靜不下心來,這麼長時間以來,這個安放炸彈的人的行為簡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任何合理的動機安放在他身上,都像是差了點什麼。

就在這時,急救室的燈終於熄了,一個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問:「姜湖?」

「我,我是他同事。」

這位醫生比黃芪厚道多了,給了他一個安撫性的微笑:「人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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