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琥珀 第四節

「吳志達怎麼樣?」沈夜熙站在監控前面,看著審訊室里畏畏縮縮坐成一團的男人。

「是個粗人。」安怡寧想了想,概括,「初中沒畢業就外出打工,跟他哥哥吳琚簡直不是一世界的人,給我的感覺……不像是會做出這麼細緻活的人,另外我們查過了,倉庫里發現的四具女屍都來自本市,但是生活工作都沒有任何交集。。」

「這次的兇手沒有對受害者進行明顯的虐待行為,法醫驗屍後證實,這些受害者死前在藥物作用下,都是無意識的。」沈夜熙說,「這算是和吳琚不一樣的地方,吳琚殺人的主要動機之一就是虐待,新的殺手卻沒有這種動機,幾乎是只為了殺人而殺人。」

「那麼你覺得他的動機是什麼?」楊曼問。

沈夜熙沉默了一會,緩緩地說:「他給我的感覺,像是在紀念吳琚、向吳琚致敬一樣。」

「其實還有一點不一樣的地方,」姜湖突然插話進來,「吳琚的受害者有男有女,對於他來說,更容易控制的女人似乎只是陪襯,男人才是他的主要目標,而這個人的目標全都是瘦小的女孩子。」

這又是為什麼?

琥珀二號為什麼專註女性受害人?為什麼殺人?又為什麼在被爆出行蹤之後,很快去了金秋的家裡?這個同樣穿四十二碼鞋的男人為什麼會再次找上金秋?難道他是想為吳琚做完沒有完成的事嗎?

幾個人同時都沉默了,這案件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索太多,多到像是一堆線條,纏在一起。

沈夜熙嘆了口氣,又是今朝加班日啊。他起身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提了提神,然後坐下來,敲了敲桌子,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這裡,雙手交叉在一起:「都先坐,我們幾個先開個短會,理順一下現在思路。」

他轉頭毫不客氣地對姜湖說:「小姜,我給你五分鐘,現在你告訴我,你覺得這個案子中有什麼特別值得注意的地方。」

姜湖一愣。

沈夜熙看著他的目光很堅定:「我知道你心裡有數。姜醫生,我們之所以這麼多人在一起工作,就是因為大家彼此信任,能取長補短,我也知道這不是你的職責範圍,你一邊說你喜歡做醫生,一邊冷漠地對這些等著一個交代的死者、以及很可能生命受到威脅的潛在受害人袖手旁觀,你自己不覺得很可笑么?」

姜湖坐在椅子上,比沈夜熙的位置稍微低一點,要微微抬起頭來,才看得見男人那強勢而具有壓迫性的眼神,他的表情先是有些錯愕,睜大了眼睛……似乎依然沒反應過來自己居然被訓斥了。

沈夜熙閉了嘴,死死地盯著他,好一會,姜湖才先轉開目光,低低地說:「首先是關於新的兇手的動機,比如吳琚,他通過綁架和傷害別人,來滿足自己的虐待欲、控制欲和征服欲,他要求受害人對他表現出臣服和恐懼,收藏他們的屍體,然後通過屍體收藏來回顧殺人的情景,來重溫快感。」

姜湖說到這裡的時候微微頓了一下,楊曼和安怡寧都以一種非常驚奇的眼神盯著他看。姜湖沒理會,垂下眼,十指交叉放在桌子上,靜默了片刻,繼續說:「新的兇手除了沒有吳琚的心理需求,他幾乎抄襲了吳琚的一切。在倉庫旁邊建起工地以後,因為環境變化的緣故,兇手很快就『拋棄』了他的一部分藏品,說明那些屍體對他而言沒有價值,他也沒有靠屍體來重溫殺人的過程,也並不享受這種控制欲。他就像是在謀殺里,將自己的人格附著在吳琚身上一樣。同時,他把受害者陷於無意識狀態後才開始行兇,說明他或許對受害者抱有同情,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而已。至於他的受害者類型,如果她們沒有社會關係,那麼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她們都是比較瘦小的年輕女性,除此以外,在外型上沒有很大的聯繫,我想……選擇她們,恐怕也僅僅是因為她們更容易『獲得』。」

姜湖一口氣說完,靜靜地坐在那裡,以一種平靜的目光回視著沈夜熙:「我說完了。」

沈夜熙笑了,安怡寧和楊曼非常給面子地目瞪口呆地來回掃視著這兩個人,覺得沈老大那一笑,居然飄出點一笑泯恩仇的詭異味道。

沈夜熙說:「孺子可教。」

姜湖立刻皺眉,眉尖一挑,又是一副又迷茫又糾結的表情——典型的聽到生詞反映。

好在漿糊醫生還分得清輕重緩急,沒有糾纏著問這些個細枝末節的問題。沈夜熙隨後正色:「那麼現在我們有兩個有用的信息,第一,兇手是個和吳琚關係密切的人,至少他認為自己能完全理解吳琚;第二,兇手要麼自己身體條件受限,比如矮小無力或者殘疾,要麼從心理上就是個懦夫,不敢對更強壯、更不好控制的目標下手。」

「四十二碼鞋呢?」楊曼問。

「那是鞋,不是腳。」沈夜熙飛快地說,隨後他目光一閃,「而且我們無法提取完整可供參考的足跡,具體怎麼回事,都是金秋的一面之詞。」

安怡寧被他的言外之意弄得有點不明所以,她在旁邊弱弱地補充說:「其實吳志達和盛遙說的那個姓封的瘋子,都符合第一條,前者是和吳琚血緣上的密切,後者是柏拉圖似的神交。」

沈夜熙搖搖頭,翻開法醫的報告:「法醫說,無論是麻醉受害者所使用的藥物,還是縫合的手法,都說明這個兇手可能有一定的醫學背景,我沒記錯的話,吳琚就曾經是外科出身,後來因為酗酒才被吊銷了執照,這麼看來,吳志達和封曉彬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很難符合這個條件。」

楊曼看了看他,以一種變態的、類似心滿意足的慢吞吞的口氣說:「於是你把他們都排除了,真棒,咱們可以從頭來了。」

這個沒時間約會的大齡女青年彷彿已經被加班徹底逼瘋了。

安怡寧:「醫學背景,我去查查。」

她說完,風風火候地站起來跑了。楊曼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問:「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到最後真就只有這麼兩個嫌疑人,你們認為誰的可能性更大?」

沈夜熙:「封曉彬。」

姜湖:「吳志達。」

兩個人對視一眼,旁邊兩個女人沉默下來,氣氛再次詭異,於是姜湖輕咳了一聲:「不……其實我是想說,誰都不大像。」

——您可以不要那麼沒立場的,謝謝。

楊曼瞪沈夜熙:「不許嚇唬我們家小姜。」

沈夜熙在一邊摸鼻子,安怡寧本來看著他們倆笑,突然,她一瞬間想起了什麼,整個人都僵住了,因為熬夜而有點黑眼圈的眼睛瞪圓了,配著蒼白的臉,安怡寧的表情近乎驚悚。

「誰掐我一下?」她哆哆嗦嗦地說。

「怎麼了?」

安怡寧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聲音卻低成了氣聲:「我想起來了,封曉彬和吳志達恐怕都沒有醫學背景,但是有一個人有——」

安怡寧頓了頓,喉嚨艱難地滑動了一下:「金秋。」

四十二碼的,是鞋不是腳——

都是金秋的一面之詞……

楊曼失聲叫出道:「同志們,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胡說。當初是咱們親自把金秋從那混蛋手裡救出來的,好好的一姑娘,你們現在告訴我,她變成了殺人兇手?」

沈夜熙臉色沉下來:「漿糊,你記不記得昨天你問了關於噩夢的事以後,金秋是怎麼說的?」

「我夢見他折磨他們,打他們,聽著他們的慘叫,把他們的肚子剖開,然後他一步一步地沖我走過來,我開始尖叫,然後就醒了。」姜湖一字不落地複述出來。

「等等,她和我們不是這麼說的,」安怡寧立刻反應過來,一把抓住楊曼的胳膊,「她說的是,『自己晚上被噩夢嚇醒了,然後出去喝水,往陽台上看了一眼,發現了一個人影,才尖叫一聲把家人都吵醒的』,對不對楊姐?是不是這句話?」

「可她為什麼兩次說的話不一樣?」楊曼還是難以置信,「等等,所以你們的意思是,金秋在當初被那王八蛋折騰成那樣的情況下,為了紀念對方曾經給自己的傷害,回頭繼續替他殺人,還為了轉移我們的視線,大老遠跑到警局來,提供了那麼一條假線索?」

楊曼瞪著另外三個人:「是我沒睡醒,還是你們仨胡說八道?這完全不能理解好嗎?」

沈夜熙掃了她一眼,轉頭問姜湖:「你還記不記得,在金秋家,你問我為什麼別人家都有防盜窗,只有金秋家沒有?」

姜湖腦子裡所有的東西串在一起,他和沈夜熙同時脫口說:「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她對蘇君子解釋說,是怕回到那樣一種被柵欄包裹的環境里,可也能解釋為,她時常大開門戶,就像是……在期盼著某人,期盼著某個早已經離開她的人,回過頭來就能看到她為他袒露的、柔弱的內里。

沈夜熙沉聲說:「馬上通知盛遙和君子,快。」

安怡寧不用他說,已經去了,片刻後,她放下電話,臉色更難看了些:「沈隊,蘇哥不接電話。」

「再打,沒事別慌,盛遙已經在路上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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