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寶貝 第六節

沈夜熙並沒有直接把姜湖拉回局裡,而是繞路帶著他往天使之家合唱團的方向開去,兩人一直沉默,良久,沈夜熙才突兀地開口問:「姜醫生怎麼不問我帶你去哪?」

姜湖茫然地抬頭看著他:「不是回局裡嗎?」

沈夜熙:「……」

他等著姜湖的質問,心裡還一直覺得這人實在太沉得住氣,沒想到別人壓根是個路盲,根本不關心他走得什麼地方。

姜湖有些尷尬:「咳……我、我方向感天生有點問題,剛剛回國,還不熟……」

「你看到的四個被謀殺的兒童都是從這條街附近失蹤的,」沈夜熙說,「姜醫生,我需要你幫我的忙。」

姜湖愣了一下。

「你知道什麼叫心理畫像對吧?」沈夜熙沉沉地說,「如果晚上回去,發現怡寧他們仍然追查不到受害人之間的聯繫,我們就很難得到兇手的作案動機,也很難縮小嫌疑人範圍,我需要你通過這種方法,從你的專業角度給我一個方向。」

姜湖:「這……我一個人的意見是很主觀的,不經過反覆推敲和團隊協作,很可能會……」

「誤導我?」沈夜熙再次打斷他的話,「你儘管說,錯就錯,天塌下來我扛著,不要緊。」

姜湖閉了嘴,目光隱藏在鏡片後面,一張蒼白的側臉顯得羸弱得看起來幾乎有些年幼。

沈夜熙等了好久,發現姜湖沒動靜,再次加了把火:「姜醫生,在你敝帚自珍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失去子女的父母的心情,或者你有沒有考慮過萬一我們抓不到那個兇手,他再去殺人怎麼辦?你這是讓全市的孩子都陷入危險中你懂嗎?」

姜湖沉默了良久,就在沈夜熙以為他要說點什麼的時候,只見他神色意外迷茫地抬起頭問:「『敝帚自珍』是什麼意思?」

沈夜熙:「……」

姜湖的臉上竄起一層薄薄的血色:「實在不好意思,我已經在背四個字的成語了,那個……」

沈夜熙生生掰出一個「慈祥」的笑容:「沒、關、系。」

姜湖望向窗外的街道,過了一會,才十分謹慎地開口說:「我可以給你說一些我知道的事。」

沈夜熙透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姜湖面容平靜,眼珠的顏色同膚色發色一樣,都有些偏淺,那雙眼睛讓人想起被冷水泡過的石頭。

「首先,兇手為什麼會把受害人的頭部帶出橋洞?兇手帶走了受害人的肋骨作為紀念品,是有其一貫性的,從他的行為上來看,表現出了一定程度上的強迫傾向,我覺得他打破屍體整齊程度,單單帶走最後一個受害人頭的行為和這一點不相符。我猜測,有的時候,相比人的身體而言,頭部更不容易被物化,也就是說,一具沒有頭部的屍體和一個沒有身體的頭部,後者更容易讓人聯想起這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的事實,也更容易激起人的負罪感等一系列的感情。」姜湖把眼鏡摘下來,微微眯起眼鏡,用襯衫的一角擦拭著,「昨天失蹤以及被殺害的小姑娘張晶的頭處理得非常乾淨,從照片上看,死者失蹤前後的髮型並不相符,也就是說,兇手在她死後,還給她擦過臉、仔細地梳過頭髮,這讓人覺得,兇手很可能是發現受害人的頭部處理得不合心意,因此想帶回去重新整理她的形象,這有可能是某種悔過和愧疚的表現。」

「你這樣說,讓我覺得兇手可能是個女的。」沈夜熙緩緩地把公務車停在馬路邊上,手掌搭在方向盤上。

「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姜湖語速愈加緩慢,「相比成年男性,女性也確實更容易得到孩子的信任,特別給人頭梳妝打扮這件事,更像女性的行為,但女性連環殺手非常少見,已經有的記錄幾乎沒有女性完全隨機殺人的事實,她們犯罪目的性更明顯,比如為了復仇或者為了利益等等,女性針對兒童的犯罪不是不可能發生,但粗暴地扼死受害人的作案手法並不常見,假設兇手有精神障礙,那麼能引起女性幻想的受害人通常是嬰兒,這麼大年紀的受害者群體更加不常見。」

沈夜熙偏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不再插話,他越發覺得姜湖醫生不是什麼普通的治癒繫心理醫生,相比起來,更像犯罪學諮詢專家,他一定翻閱過大量的案件,並且對罪案現場十分司空見慣。

「兇手殺死被害人後,企圖通過斬首來使受害人的屍體『物化』,減少他擺弄受害者屍體的負罪感,並且對受害人的頭進行仔細的梳妝打扮,似乎是在表達一種『補償』,逃脫罪責。」姜湖輕聲說,「這樣一個人,心理狀態其實很像一個孩子。」

「孩子?」沈夜熙問,「你的意思是兇手是未成年人?」

「短時間帶著受害人來往市中心和郊區,他至少有輛車,他對屍體做了很多事,意味著至少有個私密的空間,我覺得是未成年人的可能性不大,他應該是那種……嗯,怎麼形容,外表已經長大了,但內心還是個兒童的人。」

沈夜熙的目光銳利地從顯得有些空蕩蕩的城市街道中划過,似乎想找到那個躲在暗處的兇手:「那麼擺屍體的行為……」

「強迫傾向,」姜湖說,「可能是臨床意義上的,也可能是長期地被虐待和嚴厲的限制下形成的習慣。這個人智力和教育水平不會很高,但能輕易取得受害人信任,說明他可能就在這附近,從事某種能常常和孩子們打交道的工作,他很可能不善言辭,不善於和成年人溝通,顯得唯唯諾諾……最後,如果他突然被打擾丟下了張晶的頭,而後屍體被我們抬走,意味著他永遠也無法把那些屍體修補『整齊』,他可能會變得非常焦躁不安。」

沈夜熙沉思了一會:「還有一個問題,你認為這些受害人被選中的動機是什麼?」

「從演出錄像上完全看不出來。」姜湖說,「但是如果考慮兇手和合唱團的兒童們的熟悉程度,他很有可能已經關注了合唱團很久,我建議去看看兒童綁架案發生之前合唱團有什麼改變,有可能……第一個受害者被害的原因不是他『做了』什麼,而是他『沒做』什麼。」

他說完這話一抬頭,發現沈夜熙正以一種奇特的眼神打量他。

姜湖的舌頭頓時又打結了:「怎、怎麼了?」

「最後一個問題,」沈夜熙緩緩地說,「姜醫生,你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

姜湖沉默了片刻,避開了和他的目光接觸:「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沈隊參考一下就好。」

沈夜熙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隨後啟動了車,緩緩地開回局裡。

有時候加班,那是永無止境的,尤其在頂頭上司沈某人是個喪心病狂的單身漢,壓根就沒有時間觀念的時候。

這天晚飯的點鐘都已經到了,所有人——除了還在逐個盤問周圍群眾的蘇君子,都各自占著一張辦公桌,一邊扒拉盒飯一邊整理那些浩如煙海的居民資料。

盛遙戲稱,無怪自古花花公子多——弱水三千,取這麼一瓢,還真是個體力活兒。

沈夜熙顯然習慣了這種生活,吃東西看資料兩不誤。盛遙則比較有效率,一雙眼掃描儀似的,看得飛快,盒子里的飯倒是沒動幾口,據說是臭水溝的味道仍然不依不饒地在他潛意識裡糾纏。楊曼聲稱減肥什麼也不吃,眾人估計她是被噁心著了不好意思說,安怡寧去了局長辦公室彙報進度。

姜湖……沈夜熙分了一半的神偷偷打量著這個人,他似乎幾次想下班悄悄走人,可是大家都忙著,他似乎有點不大好意思動地方,只是坐在那裡默默地吃著別人帶給他的盒飯。姜湖的坐相非常端正,筷子用得不是很利索,但依然能看出良好的教養。

沈夜熙還注意到,姜湖給人的感覺是性子很慢,有時候讓人覺得似乎有點迷糊,然而到現在為止,他卻完全不像是第一次接觸到這麼離譜的兇殺案的人。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之前,總會一再強調自己只是猜測,要求眾人的思維不要受到自己影響,可是語氣卻不是那麼回事,沈夜熙聽得出來,那慢條斯理裡面有一種十足的篤定和自信。這使得他整個人都產生出某種強烈的違和感,然而那種違和感又那麼自然,渾然天成似的,看不出刻意為之的痕迹。

莫局長為什麼調他進來?真的就只是針對大家心理壓力太重,而啟動的心理干預?真的就只是員工福利?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個值班員推門進來:「沈隊,有人找安姐。」

埋首紙堆的幾個人一同抬起頭,就見值班員身後站著一個男人,手裡拎著個保溫桶。這男人幾乎讓人眼前一亮,長得真是好,可是細看他的神態表情,也能推斷出他的年紀絕對不小了,眼角多少有些細碎的紋路,卻並沒太多破壞他的好看。

沈夜熙客客氣氣地站起來:「安老師,您進來等會兒吧,怡寧去莫局那了,一會回來。」

男人笑了笑:「夜熙身體好了?」

沈夜熙給他搬過一把椅子:「沒問題了,您坐。」

楊曼在姜湖耳邊說:「那是怡寧他爸,跟莫局關係很不一般,叫安捷,是個翻譯家,外語學院的客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