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贊拉土司傳奇

清代的贊拉土司,卻是被稱為「嘉絨甲卡確基」的嘉絨十八土司之一。

嘉絨的貴族多數在吐蕃統治時期從西藏本土東遷而來。在嘉絨當地的口頭傳說和土司家族志中,不約而同地都提到祖先來自西藏本部距拉薩十八個馬程的西北瓊部。

傳說古代西藏的瓊部地方人口眾多,共衍生為三十九族,因其地日漸貧瘠而東遷至青藏高原東北邊緣地帶的大渡河流域和岷江流域的嘉絨地方。

西藏的吐蕃政權分崩離析後,這些貴胄家族各自擁兵自重,憑藉深谷高山的自然屏障,自成一方小國。貴族們都自稱「嘉爾波」,也就是國王的意思。但是小國寡民的日子並不能歷之久遠。

元代以後,蒙古統治者的勢力席捲青藏高原。

元代是在整個藏區施行不同統治方式的開始。在西藏本土,利用新崛起的薩迦教派勢力,分封若干萬戶。而在青藏高原東部開始實行土司制度。明王朝在少數民族問題上可能是最無建樹的一個王朝,基本沿用了元代在藏區的統治方式。

滿清一代,滿族人入關抵達中原後,正式在整個嘉絨地區分封了土司。土司制度最為繁榮的時期,嘉絨全境共有滿清政府所冊封的十八個土司,俗稱嘉絨十八土。大渡河上游以莫爾多神山為中心的大小金川流域正是十八土司轄地上嘉絨宗教文化的中心地帶。

其中,小金川流域內,即今天的小金縣境內,是贊拉與沃日兩個土司。

「贊拉」一詞,在藏族中有凶神的意思。當地人相信,所以有此一詞一是因為當地藏兵能征慣戰,加之境內多高山深谷,這些高山又大多是莫爾多神山屬下的配臣與武將,是嘉木莫爾多的護衛之神,所以得此地名。

後來,地名又演化為土司之名。

小金川的贊拉土司,與大金川的促浸土司,本是同根所生。藏語中的說法是,出自同一種骨頭。同一種骨頭,就是同一個根子。根子在藏語中是一個很短促,也很神聖的詞,叫「尼」。意譯成漢語是血緣的意思。

這個來自西藏瓊部的家族在嘉絨地區得到了很好的發展。在明代,一個族長叫做哈依木拉的,其名聲已經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問過給我講述這個傳說的老僧人,這個很遠到底有多遠,傳過了幾條河,幾座山?在民間傳說中,常常說,九十九條河,九十九座山,但那只是一種形容,在實際的地理範圍內,是不可以想像的,要真是出現這種情況的話,早就抵達大洋之岸,叫人望洋興嘆了。

遠和近,是一個相對的概念。

這和知識與眼界有關。就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一個在嘉絨本地特別具有文韜武略的頭人,一個在部落戰爭中差不多無往不勝,日益擴張著地盤的頭人就曾很天真地問解放軍派去的談判代表:「中國大還是我的地盤大。」

於是,人民政府便邀請他走出大山參觀。騎了幾天馬,他的雙腳就走出了自己的領地。但在內地,他坐飛機,坐汽車,坐火車,一兩個月還沒有把他試圖要跟自己的領地一比大小的中國走完。

這是另一個故事了,當時的故事是,我坐在一個小廟裡,很唐突地問那個老喇嘛,很遠到底是多遠。

老喇嘛不解地看著我,然後猛烈咳嗽起來。

他沒有回答,我想也用不著回答。再說,我也不該拿這種玄妙的問題去為難這位對具有幹部身份的人總是十分謙卑的喇嘛。畢竟,他還告訴了我很多有用的東西。

有了這次訪問,我便知道,這位哈依木拉是位法力高強的苯教法師,所以被明代某皇帝賜印一方,譽為演化禪師。清康熙五年(公元1666年),清王朝為其家族重頒演化禪師印信。這個家族臣服清王朝後,其土兵服從清王朝徵調,隨同大將軍岳鍾琪遠征西藏本土,擊退入侵西藏的尼泊爾人,有功歸來後,其家族分授促浸與贊拉土司。關於這段史實,清代大學者魏源在《乾隆初定金川土司記》中也有記載:

一促浸水出松潘,徼外西藏地,經黨壩而入土司境,頗深闊,是為大金川。其贊拉水源較近,是為小金川。皆以臨河有金礦得名。二水皆自東北而西南。

康熙五年,其土司嘉勒巴內附,給演化禪師印,俾領其眾。其庶孫莎羅奔者,以土舍將兵,從將軍岳鍾琪,征西藏羊峒番有功,雍正元年奏授金川安撫司。莎羅奔自號大金川,而以舊土司澤旺為小金川。莎羅奔以其女阿扣妻澤旺。澤旺懦,為妻所制。

這其中,即或是清代學人中多願研究地理的魏源也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促浸的大金川源出於青海,而非松潘。松潘自明代以來,就是川西北一個軍事位置重要的邊地要塞,但松潘城旁所出之水,卻是大渡河以北地帶的岷江。這兩條在川西北群山中奔流的大河在進入四川盆地後,在樂山大佛腳下和青衣江一起三江匯合而成繼續流向東南,在著名的酒城宜賓與金沙江匯合,才是一瀉千里的浩蕩長江。

到清朝乾隆年間,贊拉土司走向了自己的末日,最初的起因在前面所引魏源那段文字中已見端倪,乾隆十一年(1746年),大金川土司莎羅奔借處理家族糾紛之名,奪小金川土司印,並進佔其所領牧地。次年,莎羅奔又進而侵佔鄰近的革布希雜土司與明正土司領地,朝廷震動,命令曾在貴州平定苗族叛亂有功的雲貴總督張廣泗領大軍進剿。贊拉土司澤旺逃往四川成都。乾隆十三年,皇帝起用老將岳鍾琪,並命大學士訥親往前線督戰。後因戰事不力,在前線連吃敗仗,乾隆下詔將張廣泗與訥親問斬。再派大學士傅恆督戰軍前。

乾隆十四年,金川之役久戰不絕,勞師費帑,清王朝正舉棋不定之時,莎羅奔主動提出向朝廷議和歸降,皇帝允准,莎羅奔歸贊拉土司領地。贊拉土司澤旺恢複對其轄地的管轄權。

促浸土司莎羅奔年老後,由其侄子郎卡繼土司位。

乾隆二十三年,郎卡又開始覬覦周圍土司領地。鄰近老邁而又生性懦弱的贊拉土司澤旺被郎卡派兵驅逐。於是,一次完全改變這一地區政治與文化面貌的戰爭開始蘊釀。郎卡在驅逐了澤旺後,志驕意得,完全不把四川總督開泰要他歸還贊拉土司領地的威脅放在眼裡,並繼續向周圍的土司領地不斷襲擾,製造事端。郎卡勢力日益坐大,並不把清王朝幾次三番的訓諭放在眼裡。

這固然與郎卡土司的夜郎自大有關,也與四川總督優柔寡斷,對在地形複雜的山高深谷中與當地土兵作戰心存疑懼有關。

從清朝一代,直至民國,代表中央政府號令藏邊的政府官員都把嘉絨地區的土司轄地視為畏途。一則不見於正史,卻在四川官員中廣泛流傳的野史正說明了他們這種畏懼的心理。這一則被署理四川的各級朝廷命官奉為信史的傳說與大渡河相關。

說的是宋朝開國皇帝趙匡胤開國之初,展開地圖與眾將確定宋代的有效疆界時,就把大渡河以西的廣大崇山峻岭地區歸為化外之地。傳說里說宋太祖以所佩玉斧沿大渡河划出一條線,指出宋軍不能出河西以遠。

這樣一則不見於信史的傳說在四川官吏中的廣泛流傳,確實是大有深意的。

正是在這樣一種心理的支配下,四川命官對於名義上具有統轄權的嘉絨地區土司間的糾紛總願意視而不見。正是在這樣一種吏治之下,大金川土司郎卡才敢於把來自朝廷的警告置若罔聞。而乾隆皇帝對於這樣的輕忽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他認為第一次息兵於將勝之時,已經盡顯朝廷對化外之民的懷柔之意,金川土司再次作亂,不能再有姑息。於是於乾隆三十一年詔四川總督阿爾泰檄促浸附近雜谷、梭磨、黨壩等九土司,從四面進兵討伐。

但是阿爾泰舉棋不定,加之九土司各懷心事,陽奉陰違,遲遲不能向大金川興兵。

阿爾泰只是一次次訓令大金川土司郎卡歸還侵佔的土司轄地,卻並沒有認真進兵平息事端的實際舉措。而郎卡又使用莎羅奔的手段,即與相鄰土司的聯姻手段。

關於這次事件始末,魏源在《乾隆再定金川土司記》中有簡略的記載:

三十一年,詔諭總督阿爾泰檄九土司,環攻之,而阿爾泰姑息,但諭返諸土司侵地,即以安撫司印給郎卡,且許其與綽斯甲結姻。而以女妻澤旺之子僧格桑。……土司中巴旺、黨壩,皆彈丸非金川敵。其明正、瓦寺亦形勢阻隔,其兵力堪敵金川。而地相僵者莫如綽斯甲與小金川。阿爾泰不知離其黨羽,反聽釋仇結約,由是兩金川狼狽為奸,諸小土司皆不敢抗,而邊釁棘矣。

這段文字,主要是譴責滿人總督阿爾泰的,但從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嘉絨人郎卡這位一代梟雄頗富雄才大略。直到今天,在很多當地百姓心目中,郎卡還是一個傳奇人物。很多人都會十分遺憾地說,如果他治下有像清朝一樣廣大的國土與兵力,如果周遭的嘉絨土司不聽清帝差遣,助滿、漢兵攻打,歷史可能是另外一種樣子。但是,我們知道,歷史是不可以假設的。

但僅從魏源那段文字,我們就可以看出郎卡這個滿懷野心的土司在地緣政治上也有著相當的謀略。巴旺土司境在現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