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古莫格 第五章

「你淮備到哪去,瑟若?」安凱利的聲音,還是像慣常一般快活。

「只是出去!」瑟若簡短地說道。她穿上滑雪手套,拿起滑雪杖,走出暖烘烘的旅館大廳,外面是昏暗又寒冷的午後。

「我陪你出去,也好照顧你。」

「謝了,安凱利。」瑟若一邊說著一邊調整她的冰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想一個人去滑雪。」

「別傻啦,瑟若!我知道珍納出事使你很震驚,不過你也該明明理啊。暴風雪就要來了,這種情況十分危險。如果這個時候你一定要出去滑雪,至少也該讓我陪你一塊兒去。」

瑟若說:「安凱利,我真的不希望你陪我。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到了喝茶時間,你就會看到我。——謝謝你的好意。」

她很快滑向積滿了雪的小徑,飛快地滑走了。在旅館裡,瑟若一刻也待不住,那群人不住在討論這件悲劇。

滑到谷地,瑟若朝右轉,滑過了紅色雪道,又滑進了森林中。

天空這時完全陰霾了,其實才不過下午兩點的光景,天色卻已變成暗沉的鉛灰色,一陣陣風吹到谷地,氣溫愈來愈低。瑟若滑進了一片森林中,小心繞著林木前行,最後終於到了紅色和藍色滑雪道的交叉口,那兒正是高家雙胞胎早上站的位置。她拍了拍一棵殘株的雪,坐在上面,往下俯視藍色滑雪坡,兩手托著腮。瑟若此時真需要好好靜下來想一想。

只有一點可以完全確定的,就是珍納和瑪莎太太一樣,是被謀殺死了。她從來就沒相信過醫生的驗屍報告,認為珍納是不幸被落石壓死的,因為珍納和瑪莎太太身上的槍都事先被搜走了,所以絕不可能是意外事件。

那麼事情又是怎麼發生的呢?

她又再次回想那夜在奇隆馬格,和珍納在灑滿月光的雪地上的談話。似乎又聽到珍納低沉自信的笑聲,一面說道:「好啦!瑟若,別那麼緊張,這兒的路徑我簡直瞭若指掌。別擔心,這樣的晚上,絕不會有兇手在路的盡頭等著我的……」

路的盡頭……

瑟若站了起來,朝藍色雪道往上走,在樹林間行過。沒多久,她在右手側找到了滑雪屐的痕迹,在樹榦間繞行前進。

她隨著這條線,一直沿著藍色雪道滑下山來,一路滑了好幾百碼,一直到林木愈來愈稀,朝右轉,正是初學滑雪的練習地,足跡又亂又多,瑟若不得不停了下來。

瑟若靠在樹榦上陷入沉思——一路上珍納都留下了足跡,因此她應該是通過了這條危險冰凍的滑雪道,滑過山谷。昨夜在黑暗的松樹林間,有一點紅色的燈火,像一顆小小的、邪惡的星星,珍納一心要去赴那個約會。看來,她似乎是在回程才被殺。可是,似乎又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瑟若回頭,朝後看阿法瓦特山綿延低矮的山脈和灰沉沉的天空。她又思忖著,珍納很可能從滑雪小屋沿藍色滑雪道直滑而下,因為這是最快捷的一條下坡路。可是,上坡卻是最困難的,她絕不可能再循原道回去,一定從森林的那條路回去。如果是這樣的,她的屍體怎麼可能在藍色雪道上被發現呢?

瑟若靠著粗糙的樹皮,閉上眼,搜索枯腸,苦苦思考著這個問題。回想著她昨夜在奇隆馬格雪原看到的古莫格谷地,珍納往下指著那小小火光的方向。

她睜開眼,把站的地點和燈火、旅館三個方向定位,突然她心裡有個概念,對愈來愈低的烏雲皺了皺眉,她決定朝珍納指過的那個山間窄徑滑去。

十五分鐘以後,她又進入了一片森林中,這兒離谷地已頗遠了,在那些初學者雜亂的痕迹中,她看到一條清晰的痕迹,一直朝右邊的山間小徑滑去。終於找到了,瑟若確定,這一定是珍納昨夜留下的。

痕迹行過高爾夫球場的位置,又走了好幾百碼,又經過林間小徑,瑟若小心地循此前進,最後她發現在林木繁茂處,有一座小木屋隱在樹影森森的後面,屋頂上覆著厚厚的白雪,樣子一如古莫格一般的小屋。

這一帶的小木屋,在夏季期間,才會有人來住。秋天一到,栗樹林染成了一片金黃,遊人們通常都回到斯利那加的旅館和船屋去,散落在山谷間的小屋,又成了空屋,一直要到下一年的五月,才有遊客上來。在這種大雪紛飛的冬天,是不可能有人住在裡面的。——地上的痕迹,一直抵達前門,前門的雪,也顯然有人掃過。

看來,至少有三個人,在二十四小時之內,進入這棟小屋。或許還不止。瑟若看地面上有許多條痕迹。瑟若跟著另外兩道足跡,都是從山間小徑那邊來的,顯然有兩個以上的人,從這扇門離去。這兩道痕迹距離這麼近,幾乎像只有一道。不管這些,這房子現在好像都沒有人住了。

屋頂上覆著厚厚的雪,屋簷還掛著小小的冰柱。門關著的,門前有許多樹,只有一扇窗子沒有樹林遮掩,一直對著旅館,上面的阿法瓦特山的頂點,還有奇隆馬格長長的雪坡……

一定是這扇窗子。瑟若突然意識到,昨晚的光,一定是從這兒透出的,使得珍納披星戴月,來赴這場死亡約會。瑟若倒抽了一口冷氣,拔開門閂,推開大門,行過小徑,走向房子。

這時,風一陣又一陣吹來,顯然暴風雪就要來臨了,風吹過山谷,吹過杉樹林,一直吹過松林為藩的門牆,吹進了這棟空蕩蕩的屋子。

瑟若小心推了推門,發現這扇門並沒有鎖。鼓起勇氣,兩手合力把門推開。突然,門就呀地一聲開了。屋裡的沉寂黑暗,幾乎使她喪膽,她不由自主想轉身回去。可是轉念一想,珍納一個年輕女子,都敢在月夜中滑過黑黝黝寂靜的森林……

「潘瑟若!」她心中有一個憤怒的聲音在叫道:「你是一個差勁懦弱的小東西,你可不能讓珍納失望!」

她脫下冰鞋,咬緊牙,走進了暗沉沉的屋裡。

裡面又冷,空氣又悶,這屋子聞起來又潮濕又有股霉氣。可是在這小小的黑屋子裡,彷彿又混雜著一股淤味,此外隱約又有一股令人作嘔濃濁的怪味,從未聞過這種怪味,總感到毛骨悚然。

俯下身,瑟若撿起了半截香淤,那淤似乎還有些餘溫,她馬上嫌惡地扔到地上去。她把門虛掩,發現門後放了一把椅子,就像走廊上經常放置的椅子一樣,背部和扶手都是木製的,坐著的籐編椅面中間已經凹了下去,好像不久以前還有人坐過。旁邊丟了些淤頭和淤灰。

瑟若突然看到那張椅子的扶手上有個什麼,一望之下,心臟跳得好急,那是一點血在那兒,還溫溫的。可是當她脫下手套,用顫抖的手觸碰時,原來那根本不是血,只是一個紅色的橡皮碎片,就像是小孩暴破的氣球。

這個發現,使剛才驚嚇過度的心,也慢慢平穩下來,否則,她真會變得歇斯底里了。謝天謝地,瑟若這時才舒了一口氣,用手套蓋住眼睛,定定心,休息一下。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才睜開眼,看到這房間共有三扇門。她試開一扇,鎖住了,或者從裡面栓住了。此外有一個窄窄的走道,盡頭還有一個房間,或許是間起居室吧。走道很黑,還有一股死老鼠味,夾雜著松木板和便宜油漆的味道。走道並沒有鋪地毯,光禿禿的地板很潮濕,還有泥濘的雪。瑟若壯著膽,小心地走了過去,發現盡頭那扇門輕易地就推開了。

一路上,她沿著地面上的痕迹,滑過山谷,行過松林,一直走到這棟房子的大門前。瑟若一直都相信,這兒就是珍納前夜來過的屋子。可是她只缺證據——就是這兒了。——這裡,更確切地說,就是這間房間,有一扇未關的窗戶。

整棟小屋幾乎都被密密的樹林圍住。只有這扇窗,窗外沒有一棵樹擋住,這兒的視野最佳,一直可以放眼望盡整個山谷,也可看到旅館,還可抬頭看到奇隆馬格那片廣大的空間。

這間房間幾乎沒有什麼傢具——或許曾經也擺著些沙發或椅子等,也許現在正放在鎖住的那間房裡。孤零零的一張圓桌子,放在那扇打開的窗邊,上面有些火柴、香淤頭、淤灰,還有一盞樣式古老的油燈,油燈的玻璃是紅色的。這間房間,要比其他的房間溫暖些。可是,這一次瑟若又聞到一股怪味,混著陳腐的淤味。仔細嗅了嗅,味道又有些不同,倒有些熟悉了。她站直了身子,湊近了四處嗅嗅,空氣很壞——對了,原來竟是火藥的味道!有人曾在這兒開過槍?!

突然,一陣寒顫恐怖從她心底升起。瑟若突然想到,在窄狹昏暗走道那一頭,有間鎖住了的房間。她迅速轉過身,隨手掩上門,把自己關在這間房中,伴著那張冷清清的圓桌。

隆隆雷聲,穿過清冷的空氣,使群山之間都引起了迴響,又一陣強風從山谷吹來,松樹林彷彿起了一片哀吟之聲,窗戶也吹得格格地響,冷風也從松木板的孔隙里吹了進來——

不!那根本不是孔隙,那根本就是子彈洞。

瑟若振作了心神,迅速走過房間,想去瞧個清楚。這才看清楚,不知有多少個子彈洞。迴轉過身子對著那張小圓桌,看到燈旁還有半包火柴,她伸出顫抖的手擦燃了火柴,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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