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香精風波

「老天爺,正像雷切爾太太說的,這個世界上除了相聚和分離,就沒有別的了。」六月的最後一天,安妮傷心地說著,把石板和書放到廚房的桌子上,又用一塊濕漉漉的手絹擦了擦通紅的眼睛,「幸虧我多帶一塊手絹到學校里去,瑪麗拉。我早有預感,覺得用得上它的。」

「真沒想到你這麼喜歡菲力普斯先生,就因為他要走,你擦眼淚竟用去了兩塊手絹。」瑪麗拉說。

「我認為不是因為真的喜歡他才哭的,」安妮答道,「我哭完全是因為所有的女孩子都哭了。是魯比·吉利斯開的頭。魯比·吉利斯老說,她討厭菲力普斯先生,可他剛一站起來致告別詞,她就『哇哇』地哭開了。後來其他的女孩子一個接一個跟著哭了。我可是設法忍著不哭出來,瑪麗拉。我想回憶回憶菲力普斯先生逼著我和吉爾伯特——一名男生同坐一個座位的事;回憶他在黑板上寫我的名字時,少寫了個字母『e』;也想回憶他說我是個最糟糕的笨蛋,就是學不好幾何,還嘲笑我的拼寫老出錯——想想他種種諷刺挖苦我的事,種種討人厭的事。可我辦不到,瑪麗拉,那隻好跟著哭啦。簡·安德魯斯一個勁地說了一個月了,說是菲力普斯先生這一走,可把她樂壞了,說她決不掉一滴淚。可事實上,她比哪個姑娘都要糟,還向她兄弟借了一塊手絹——男生自然沒有哭——那是因為事先她沒帶,覺得用不上。哦,瑪麗拉,那場面太叫人傷心了。菲力普斯先生的告別詞可真叫美,開頭的一句是:『與大家離別的時刻到了。』感動人極了。他也是淚汪汪的,瑪麗拉。我覺得真對不起他,悔不該在學校里說他的壞話,悔不該在石板上畫他,取笑他和普里西。告訴你吧,我希望自己成個像米尼·安德魯斯那樣的模範生。她絲毫也不覺得內疚。放學回家的路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哭哭啼啼的。卡莉·斯隆每隔幾分鐘就說一句『與大家離別的時刻到了』,我們的情緒剛剛有點好起來,聽她這麼一說,又傷心起來了。我真的很難過,瑪麗拉,可是一想到接著是兩個月的假期,哪個都不會絕望得一蹶不振的,你說是不是,瑪麗拉?另外,我們迎來一位剛下車的新來牧師和他的妻子。儘管這樣,我還是為菲力普斯先生的離去而痛心,我也禁不住對那位新來的牧師產生了點興趣。他的妻子美極了。當然啰,不完全是漂亮——我認為要是牧師有個貴族一樣漂亮的妻子那沒有用,因為那會樹立壞樣子。雷切爾太太說,新布里奇牧師的妻子因為打扮得入時就樹立了壞樣子。我們新來的牧師的妻子穿著藍色的薄紗衣服,漂亮的燈籠袖子,頭上的帽子的帽檐上綴著玫瑰花。簡·安德魯斯說,牧師的妻子穿燈籠袖衣服太俗氣了。我可沒有說過這樣刻薄的話,瑪麗拉,因為我知道一心想穿上燈籠袖的人是什麼心情。再說,她當牧師妻子的時間還不長,大家得多體諒她,是不是?牧師的住宅還未準備好前,他們就在雷切爾太太家搭夥。」

當天晚上,瑪麗拉去了雷切爾太太家,不管出於什麼動機,這都不足為奇,阿豐利大多數人都有這種親善的癖好。雷切爾太太借出去的許多東西有時候休想再拿回來,那天晚上來還東西的人還真不少,而且都是借東西的人主動上門的。來了個新牧師,而且是帶了妻子來的牧師,在這平靜的小鄉村裡引起人們的好奇心是件順理成章的事。不是嗎,那可是件稀罕事,自然引起了轟動。

老本特利先生,就是那個安妮覺得缺少想像力的牧師,在阿豐利已任職十八年之久了。他來的時候孤身一人,走的時候仍然是個鰥夫,雖然不時有流言傳出他的緋聞來,不是說他跟這個有勾當,就是說與那個有關係。二月份,他辭去了神職,在當地居民的一片惋惜聲中走了,大多數人雖然知道他愛夸夸其談,但由於彼此相處長久,對這位老牧師還是很有好感的。從此以後每個星期天,都會來一撥又一撥佈道的候補神職人員和「代理牧師」,阿豐利的教堂也就經歷了種種毫無意義的消遣活動。他們的得失成敗,全由作為上帝選民的爹娘來決定。但有某位年紀幼小的紅髮小姑娘羞怯地坐在老卡思伯特家在教堂的座位上,她持有自己的見解,與馬修盡情地議論他們,瑪麗拉則對形形色色的牧師拒絕發表評論。

「我認為史密斯先生不是個稱職的神職人員,馬修。」安妮得出了最終的結論,「雷切爾太太說他的講解糟得很,可我覺得他最糟的是不像本特利先生那樣有想像力。本特利先生偏又想像得太過分了。他想像起來天馬行空,不著邊際,就像我那回想像『鬧鬼的林子』那樣。還有,雷切爾太太說,他的神學理論不像樣。格雷沙姆先生是個優秀的人,是位好神職人員,但胡編亂造的趣事太多了,惹得大家在教堂里哄堂大笑起來。他這麼做有失尊嚴,而做牧師的都得有尊嚴,是不是,馬修?我原以為馬歇爾先生絕對是個迷人的人。可雷切爾太太說,他還沒結婚,甚至還沒訂婚,因為雷切爾太太對他作過專門的調查,她說阿豐利來個年輕的未婚牧師不妥當,因為會在教區里結婚的,那準會出亂子。雷切爾太太是個很有遠見的女人,你說是不是,馬修?我很高興他們請來了阿倫先生,因為他的佈道很有意思,他的祈禱出自真心,不是為了祈禱而祈禱,聽起來親切自然。雷切爾太太說,他並非十全十美,不過她也說,別指望用七百五十元的年薪請來十全十美的牧師,而且他的神學理論好歹還說得過去,因為她全面詢問過他對於每條教義的見解。她對他妻子一家很了解,說那是個正派人家,家裡婦女個個都是治家的好手。雷切爾太太說,男人有良好的宗教根基和婦女有出色的治家品德,這兩者造成了理想的牧師家庭。」

新來的牧師和他的妻子還在度蜜月,雙雙顯得滿面春風,討人歡喜,他們對於自己所選擇的這份畢生事業無不充滿美好而崇高的熱情。上任伊始,阿豐利人就向他倆敞開胸懷。不論男女老少,大家都喜愛這位坦誠、樂天,而且具有遠大理想的年輕人以及這位擔當起牧師家庭主婦的開朗、溫柔而嬌小的太太。安妮一下子就徹徹底底,一心一意愛上了阿倫太太。她又找到了一位知音。

「阿倫太太可愛極了。」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她鄭重其事地說道,「她教我們功課,是個出色的教師。她一來就說,她認為全是教師向學生提問是不公平的。知道嗎,瑪麗拉,我以前就是這麼想的。她說,我們可以向她提自己喜歡的任何問題。我最會提問了,瑪麗拉。」

「這我相信。」瑪麗拉加重語氣答道。

「除了魯比·吉利斯誰也沒提過問題,她問的是今年夏天主日學校辦不辦野餐會。我認為提這樣的問題不妥當,因為這跟課文不相關——我們正在學《聖經》故事『獅穴中的丹尼爾』——可阿倫太太聽了報之一笑,說她認為會辦的。阿倫太太笑得可動人啦。她一笑就露出一對迷人的酒窩來。如果我臉頰上也有酒窩就稱心了,瑪麗拉。現在我差不多不再像剛來時那樣瘦得皮包骨頭了,可還是沒有生出酒窩來。要是我也有,那我就可以感化別人行善。阿倫太太說,我們應該始終想方設法感化人從善。無論什麼事,一經她說出來可動聽極了。過去我不知道宗教是有意思的事。我以前一直認為信教是件單調乏味的事,可聽阿倫太太說的就不是那樣。要是我可以成為像她那樣的人,我願意做個基督徒。我可不願成為像總監貝爾先生那樣的人。」

「你這樣議論貝爾先生太不像話了。」瑪麗拉嚴厲地說,「貝爾先生是真正的好人。」

「哦,他當然是好人,」安妮表示贊同,「可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稱心滿意。要是成了好人,我就要高興得整天唱唱跳跳的。我覺得阿倫太太的歲數不小了,不適合唱唱跳跳,當然啰,做牧師太太唱唱跳跳也有失尊嚴。不過我也感覺到,她為自己是個基督徒感到高興,認為只要上得了天堂,即使不唱唱跳跳,她也樂意。」

「我想哪天早點請阿倫先生和阿倫太太來吃茶點,」瑪麗拉若有所思道,「他們哪家都去過了,就是還沒上這裡來過。讓我想想。下星期三挺合適。你可別跟馬修去說。要是他知道他們要來,沒準那天他要找個借口跑到外面去了。過去他經常上本特利先生家,馬修跟他在一起不覺得不自在,可要跟一位新來的牧師認識他就犯難了,加上牧師的妻子,那准把他嚇得半死。」

「我一準守口如瓶。」安妮保證說,「可是,哦,瑪麗拉,到時候你讓我來做蛋糕好嗎?我多願意為阿倫太太出點力。你是知道的,現在我能做出非常出色的蛋糕了。」

「夾心蛋糕就歸你做。」瑪麗拉答應道。

請牧師和他的夫人來吃茶點可是件嚴肅而重大的事。瑪麗拉決心露一手,決不比哪家的主婦遜色。安妮欣喜若狂,激動萬分。星期二傍晚,她把這事一五一十全告訴了黛安娜。當時她倆就坐在「森林女神的水泡」旁的紅色大石塊上,用些小樹枝蘸些松脂在水中划出道道彩虹來。

「全都準備就緒了,只差我明天早晨做的蛋糕,和瑪麗拉吃茶前做的焙粉餅乾了。請相信我,黛安娜,瑪麗拉和我足足忙了兩天。請牧師一家來吃茶責任可不輕呀。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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