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精彩想像結出來的苦果

春天又一次降臨到綠山牆——美麗、任性而姍姍來遲的加拿大春天,在四月和五月間流連,天天都是甜蜜、清新而寒冷的日子。夕陽瑰麗,大地復甦,萬物生長,處處可見大自然的奇蹟。「情人小徑」上的楓樹綻放出紅紅的嫩芽,「森林女神的水泡」四周拳曲的蕨類植物一個勁往上躥。遠處,在賽拉斯·斯隆的房子後面,在那塊沙土地上,五月花芬芳撲鼻,褐色的葉子下,盛開著粉紅和白色的星星般可愛的花朵。一個金色的下午,學校里所有的男生和女生都去采這些花兒,然後在澄澈而跳躍的暮色中,懷裡抱著、手裡拿著一籃籃的收穫,滿載而歸。

「我看,那些生活在沒有五月花的地方的人有多遺憾,」安妮說,「黛安娜說,他們也許有更好的東西,可決沒有比五月花更好的了,你說是不是,瑪麗拉?黛安娜還說,要是他們不知道五月花是啥樣的,他們就不會想念其他的花兒,可我認為這才是最最悲哀的事。我認為,不知道五月花是啥樣的,又不想念它們,這是悲劇。你知道我心目中的五月花是啥樣的嗎,瑪麗拉?我覺得,五月花是上一年夏天死去花朵的靈魂,這裡是它們的天堂。今天我們多開心,瑪麗拉。我們吃中飯的地方是個苔蘚遍地的谷地,近旁有一眼泉水池——多浪漫的一個地方。查利·斯隆問阿蒂·吉利斯敢不敢跳過去,阿蒂跳了,因為他不怕冒險。學校里沒一個人怕冒險。現在冒險可時髦哩。菲力普斯先生把采來的五月花全送給了普里西·安德魯斯。我聽他說:『鮮花只給心上人。』我知道,他這話是書上學來的。這表明他還有些想像力。有人也送我一些五月花,可我蔑視地一口拒絕了。我不能告訴你送花人的名字,因為我發過誓,口中再不會說出這個名字了。我們用五月花編了花環,放在帽子上。回家的時候,我們排成雙行,大步走在道路上,手裡捧著花束,頭上戴著花環,嘴裡唱著《我們的家在山岡上》。啊,這多激動人心,瑪麗拉。賽拉斯·斯隆全家人都跑出來看我們,我們在路上遇到的人都停下來,跟著我們,盯著我們看。這事太轟動了。」

「毫不稀奇!乾的儘是傻事!」瑪麗拉答道。

五月花謝了之後,紫羅蘭又開了。「紫羅蘭山谷」被染得一片紫色。上學的時候,安妮懷著虔誠的心,眼裡充滿欽慕之情,舉步穿過這山谷,彷彿踏上一片聖潔的土地。

「不知為什麼,」安妮對黛安娜說,「我經過這裡的時候,我就不真的在乎吉爾伯特——不在乎任何男孩在班上是不是超過我。可是一到學校里,情況就大不一樣了。我就會像過去一樣斤斤計較。我身上有種種不同的安妮。有時候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常常惹禍。要是我只有一個安妮,我就活得自在多了,可那就會失去一半的樂趣。」

六月的一個傍晚,果園裡又是一片奼紫嫣紅,「閃光的湖」源頭的池沼里的青蛙又唱起清脆動聽的歌兒,空氣里又瀰漫著三葉草地香膠林的芬芳。這時候安妮坐在東山牆的窗前。她剛才一直在學習功課,漸漸地天暗下來,已看不清書本上的字了,她的目光又一次穿過花團錦簇的「白雪皇后」的枝葉,遠遠望去,睜大眼睛,陷入沉思。

總的來說,東山牆的這個房間方方面面都沒有什麼變化。牆壁還是一樣的潔白,針插還是一樣的硬,椅子還是和過去一樣硬邦邦,蠟黃蠟黃,直挺挺地立著。但整個房間的氣質已大有改觀。一股嶄新的朝氣,瀰漫著整個房間。這完全不是因為有了女學生的書本、衣衫和緞帶引起的,甚至不是因為桌子上那隻破裂的藍色罐子里插滿了蘋果花的緣故。這都是因為彷彿那位居住其中充滿活力的主人所有的美夢,入睡時或清醒時的夢幻,都具有可見的卻是非物質的形狀,空蕩蕩的房間里彷彿飾有用彩虹和月色織就的曼妙輕紗。這時候瑪麗拉輕快地走了進來,手裡拿著為安妮上學準備下的裙子,都是剛剛燙平的。她把裙子放在椅背上,自己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那天下午她的頭痛病又犯了,現在儘管不痛了,人仍然感到很虛弱,感到如她自己說的「乏極了」。安妮那雙晶瑩的眼睛打量著她,充滿了同情。

「我真希望讓我來替你頭痛,瑪麗拉。為了你,我會樂意忍受下去的。」

「你幫我幹活,讓我可以歇會兒,我覺得你已經盡到責任了。」瑪麗拉說,「你好像挺有長進的,過錯也少起來了。當然啰,你沒有必要給馬修的手絹上漿!另外,大部分人吃午飯熱餡餅時,總是等它一熱就拿過來吃,而不是讓它擱在爐子里烤焦了。不過,看得出來,你好像也不會常犯這種毛病。」

不知怎麼的,瑪麗拉一犯頭痛病,說起話來就帶刺。

「哦,對不起,」安妮不好意思地說,「我把餡餅放到爐子里後,我就把它忘得一乾二淨了,不過吃飯的時候我本能地感到總少了點什麼。自打早晨你讓我把家務的擔子挑起來後,我就下了死決心,決不去想像什麼事,腦子全集中到要乾的事情上。放餡餅前我一直幹得好好的,後來有股抵擋不住的力量誘惑我,禁不住想像起來,我覺得自己是位公主,中了魔法,被關在一座孤零零的堡壘里,一位英俊的騎士騎著漆黑的駿馬前來救我。就這樣把餡餅的事兒丟到腦後去了。我給手絹上漿了嗎?我不知道。在我熨衣服的時候,一直在為黛安娜和我一起在小溪上游發現的那座新島想名字。那地方可迷人了,瑪麗拉。島上有兩棵楓樹,周圍溪水流淌。最後我到底想出來了,管它叫『維多利亞島』,你說妙不妙?因為島是我們在女王生日那天發現的。我和黛安娜可忠於女王啦。不過,我還是得為餡餅和手絹的事感到難過。我本打算今天要表現好好的,因為今天是一個周年紀念日,你記得去年的今天發生的事嗎,瑪麗拉?」

「不,我想不起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

「哦,瑪麗拉,我就是那天來到綠山牆的呀。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這是我一生的轉折點。不待說,這你可能覺得不那麼重要。我已經在這兒待了一年,一直很幸福。不用說,我也闖過禍,但一個人可以改正過錯,讓別人忘了他的過錯。你收留下我,不感到後悔嗎,瑪麗拉?」

「不,我不感到後悔。」瑪麗拉說。她有時候納悶,在安妮沒到綠山牆來時的日子自己是怎麼過來的。「不,不能說是後悔。如果你的功課做完了,安妮,我要你去問問芭里太太,能不能把黛安娜的圍裙紙樣借我用一用。」

「哦,現在天——太——黑了。」安妮驚叫起來。

「太黑了?嗨,現在還不過是黃昏哩。誰不知道天黑以後你經常往那邊跑。」

「明天一大早我就去,」安妮急切地說,「天一亮我就起來上那兒去,瑪麗拉。」

「這會兒你腦子裡冒出什麼鬼念頭來了,安妮·雪莉?今天晚上我就要張紙樣來裁你的新圍裙。立馬就去。麻利點。」

「那我就走大路。」安妮說著,很不情願地拿起帽子。

「走大路得多花半個小時的時間!那還不如我自己跑一趟快。」

「我不能過『鬧鬼的林子』,瑪麗拉!」安妮扯起喉嚨嚷了起來。

瑪麗拉吃驚地盯著她看。

「『鬧鬼的林子』!你瘋了,天底下哪來鬧鬼的林子?」

「就是小溪邊的雲杉林子。」安妮壓低聲音說。

「胡說八道!哪有什麼『鬧鬼的林子』。哪個告訴你說這樣的昏話?」

「沒有哪個人。」安妮答道,「是黛安娜和我想像出來的。我們周圍的所有的地方都平平——淡淡的。我們這麼想像就是覺得好玩。我們是從四月份開始想像的。有個鬧鬼的林子那才浪漫呢,瑪麗拉。我們選中雲杉林是因為那地方非常陰暗。哦,我們想像出了最驚心動魄的事。有個穿白衣的女子,天天這個時候,沿著小溪走,她絞著雙手,發出傷心的哀號。哪家人死了,她就出現在那兒。『悠閑的原野』的拐角處有個被人謀殺的小孩的鬼魂出沒。那鬼魂躡手躡腳地跟在你的身後,冰冷的手指擱在你的手上——就是這樣。哦,瑪麗拉,我一想到這情景就渾身哆嗦。還有一個沒腦袋的人鬼鬼祟祟地在小路上來來去去,樹枝間還有骷髏頭怒氣沖沖地朝著你看。哦,瑪麗拉,現在天黑後我說什麼也不敢穿過『鬧鬼的林子』了。我相信,樹木後準會躥出那些白花花的東西把我給抓住。」

「哪個聽說過這種胡話!」瑪麗拉大聲嚷道,她聽了安妮的這番話禁不住也驚得說不出話來,「安妮·雪莉,你是不是想跟我說,你也相信自己想像出來的這些胡言亂語?」

「不全信。」安妮支支吾吾起來,「至少大白天不相信。可天黑後,瑪麗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正是鬼魂出沒的時候。」

「哪有鬼魂一類的東西,安妮?」

「哦,有的,瑪麗拉。」安妮急切地嚷道,「我知道有人見過。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查利·斯隆說,他奶奶在他爺爺入土後的一年裡,一天夜裡她就看見他爺爺趕著母牛回家。你是知道的,查利·斯隆的奶奶不是個隨便瞎說的人。她可是個虔誠的教徒。還有,一天夜裡,托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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