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開始調教安妮

瑪麗拉到了第二天下午才把綠山牆收留安妮的決定告訴安妮。上午,她讓安妮不停地干各種活。安妮幹活時,她那銳利的目光一直監視著。到了中午,她得出結論,安妮人挺機靈,又乖巧聽話,樂於幹活,學起來也快。看來她最大的不足就是在幹活時往往做白日夢,忘了周圍的一切,直到聽到厲聲呵斥或失了手,才回過神來。

「好吧,」瑪麗拉對安妮說,「我想還是跟你說的好。馬修和我已打定主意收留你——也就是說,要是你爭取做個好孩子,並有感恩的心,那就收留你。哎,孩子,怎麼回事?」

「我哭啦,」聽安妮說話的口氣,似乎她顯得不知所措,「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我高興得沒法再高興了。啊,『高興』兩字完全表達不了我的心情。我為『雪白的路』和櫻桃花兒高興過——可就沒這樣高興!哦,遠不止高興哩。我太幸福了。我要盡心儘力做個好孩子。我想,這不是件輕鬆的事,因為托馬斯太太經常跟我說,我是個壞透了的孩子。但我會盡心儘力的。你能告訴我,我幹嗎哭嗎?」

「我想是因為你太興奮、太激動了。」瑪麗拉不滿地說,「在椅子上坐一坐,設法平靜下來。我看,你很輕意就能哭起來,笑出來的。不錯,你可以在這兒待下去,我們會對你好的。你得去上學。可再過兩星期學校就放假了,現在去不上算,還是等到九月份開學時再去吧。」

「我該怎麼稱呼你?」安妮問,「我以後管你叫卡思伯特小姐可以嗎?喚你瑪麗拉姨媽可以嗎?」

「不,你就乾脆叫我瑪麗拉得啦。別人稱我瑪麗拉小姐,我聽不慣,讓我感到心裡不安。」

「只喚你瑪麗拉,聽起來太不尊敬了。」

「我想只要你不胡說亂道,怎麼稱呼我都不會有人說你不尊敬人。在阿豐利,每個人,不分老幼,除了牧師,大家都管我叫瑪麗拉。只有牧師稱我卡思伯特小姐——他腦子裡就這麼想的。」

「我倒是願意喚你瑪麗拉姨媽,」安妮顯出一副渴望的神情,說,「我從來就沒有過姨媽或別的什麼親戚——連奶奶也沒有。喚你姨媽讓我感到我真的是你的孩子了。我可以喚你姨媽嗎?」

「不可以。我不是你的姨媽。我信不過這種不符名分的叫法。」

「可咱們可以想像你就是我的姨媽。」

「我辦不到。」瑪麗拉板著臉孔說。

「你就從來沒有想像過與事實不一樣的事嗎?」

「沒有。」

「哦,瑪麗拉——小姐,你錯過了多少好東西!」

「我信不過與事實不同的東西,」瑪麗拉反駁道,「上帝把我們安排在一定的位置,他就不希望我們拿想像改變它們。說到這裡,讓我想起來了。上起居室去,安妮——當心,把腳洗乾淨了,別把蒼蠅帶進去——給我把壁爐台上那張有畫的卡片拿來。上面有禱詞,今天下午你得抽些時間把它背下來。再也不能像昨晚那樣禱告了。」

「我這人挺笨的,」安妮道了歉,「可你知道,我從未祈禱過,你可不能指望一個人第一次就能祈禱得很好,是不是?我答應過你,說到做到,上床後我已想出了挺漂亮的禱詞。這禱詞跟牧師說的一樣長,一樣優美。你信不信?可今天早晨醒過來時,忘得精光,一個字也想不出來了。恐怕從今之後再也想不出那樣好的禱詞了。不過反正炒出的冷飯就沒原來的好吃。這道理你注意到沒有?」

「你,安妮,我倒要你注意一件事。當我要你去做什麼,你得立馬乖乖地去做,別磨磨蹭蹭,啰里啰唆個不停。按我說的,快去。」

安妮當即穿過廳堂去了起居室。可不見她回來。瑪麗拉等了十分鐘,放下手中的活計,板著臉孔找她去了。只見安妮一動不動跪在掛在兩扇窗之間的一幅畫前,緊握著手,放在胸口,抬起頭,兩眼閃出夢幻般的光彩。穿過窗外的蘋果樹枝和串串葡萄藤射進來的綠、白色的光落在這位全神貫注的小女孩身上,那情景迷離縹緲,神聖肅穆,似非人間。

「安妮,你在想什麼來著?」瑪麗拉厲聲問道。

安妮嚇了一跳,回過神來。

「那是,」安妮手指一張畫——上面生動地題著「基督賜福的小孩」幾個字——「我剛才想像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個——那個穿藍衣的小女孩,她遠遠站在角落裡,像我一樣,無人疼、沒人要。她看起來孤苦伶仃,好不傷心,是不是?我猜想她也是沒爹、沒娘。可她也希望得到賜福,所以她便怯生生地悄悄跑到人群外,希望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只要基督注意到自己就夠了。我相信我能理解她的感受。她的心一準跳得很快,雙手變得冰冷,跟我那會兒問你我可不可以留下來時的感覺一模一樣。她擔心基督沒有注意到自己。但看來像是注意到她了,你說是不是?我剛才一直想像後來怎麼樣——她慢慢地一步步向基督擠過去,最後離他很近、很近了,他看了她一眼,把手放到她的頭髮上,後來呢,哦,她驚喜得渾身哆嗦起來!我想,要是畫家不把上帝的表情畫得那樣憂傷就好了。你注意到沒有,所有基督像都是這樣畫的。可我相信,他實際上不會那樣憂傷的,難怪小孩子都怕他。」

「安妮,」瑪麗拉想不通,剛才自己怎麼沒有打斷安妮的長篇大論,「你不該這麼說話。這是褻瀆的話——十十足足的褻瀆。」

安妮眼露驚奇的神色。

「可不,我覺得自己說得誠心誠意。我肯定自己絲毫沒有褻瀆的意思。」

「是的,我認為你是沒有這意思——可聽起來很放肆無禮。再說,安妮,當我要你去拿東西,你得立馬拿來,可不能顧自在畫片前出神。這點給我記住。把卡片直接帶到廚房去。好啦,坐到角落裡,把那段禱詞給我背下來。」

安妮拿來卡片,把卡片靠在一隻大壺上,壺裡滿滿地插著蘋果花,花是安妮采來裝飾飯桌的——瑪麗拉瞟了一眼大壺,卻什麼話也沒說。安妮雙手支著下巴,專心致志學了幾分鐘。

「這段禱詞我喜歡,」最後她開了口,「挺美的。過去我聽到過——有一次聽孤兒院主日學校的總監念過。那時我不喜歡。他念起來嗓音沙啞,一副哭喪相。我還真的以為,他把禱告看作一件痛苦的義務了。這段禱詞雖不是詩,但讓我感到詩一樣的優美。『我們的在天之靈,您的名字神聖無比』,聽起來多像是樂曲。哦,你想到讓我來學這樣的禱詞,真叫人高興,瑪麗拉——小姐。」

「得了,閉上你的嘴巴背你的禱詞。」瑪麗拉短短地說了一句。

安妮把插滿蘋果花的壺移過來,輕輕地吻了吻粉紅色的花骨朵,又埋頭專心學了好一會兒。

「瑪麗拉,」過一會兒,她又開始說了,「你認為我在阿豐利能找到個知心的朋友嗎?」

「呵——什麼樣的朋友?」

「知心的朋友——知道嗎,是個親密的朋友——一個親密的人,我可以向她說說知心話兒。我這輩子就夢想能遇到她。過去我真的認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這麼多美好的夢想一下子都成真了,也許這個夢想也會實現的。你認為可不可能?」

「那邊的果園坡上有個黛安娜·芭里,她的歲數跟你差不多,是個挺不錯的小姑娘,她回家後,可以跟你做個玩伴。這會兒她上卡莫迪的姑媽家做客去了。不過你得注意自己的舉止。芭里太太是個很挑剔的人,她可不讓黛安娜跟不講規矩的壞女孩玩。」

安妮透過蘋果花看了看瑪麗拉,顯得興緻勃勃。

「黛安娜是什麼模樣兒?她的頭髮不是紅的吧?哦,但願不是。我長了一頭紅髮夠糟的了。要是我的知心朋友也長著紅頭髮,怎麼讓人受得了?」

「黛安娜是個挺漂亮的姑娘,眼睛和頭髮烏黑烏黑,臉蛋兒粉紅粉紅。她心地善良,人又機靈,這比長得漂亮強多了。」瑪麗拉就像《愛麗絲漫遊奇境記》裡面的公爵夫人,老愛道德教訓,她堅信,對自己撫養的孩子所說的每句話,都離不開道德教訓。

可安妮才不理睬這些不相干的道德教訓,只對那些令人高興的部分感興趣。

「哦,她長得美,太好了。一個人除了自己長得美——可我不是這樣的人——還得有個美麗的知心朋友。我跟托馬斯太太一起生活的那會兒,她有一隻裝著玻璃門的書櫃,書櫃放在起居室里。書櫃里沒一本書,托馬斯太太把最好的瓷器和果醬什麼的裝在裡面——遇到有吃不完的果醬的時候。有扇玻璃門是破的。一天晚上,托馬斯先生喝醉了酒,把玻璃門打碎了,可另一扇櫃門是完整的。那時候我老是把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當作裡面待著的另一個姑娘。我管她叫卡蒂·莫里斯,我倆親密無間。我經常跟她說說話兒,一說就是一個小時,尤其是星期天,我把自己的事全跟她說。卡蒂是我生命中的安慰和朋友。我們總是假裝著,這書櫃是施了魔法的,我只要知道咒語,就能把門打開,進去,裡面就是卡蒂·莫里斯住的房間,而不是進入托馬斯太太放果醬和瓷器的地方。進了房間,卡蒂·莫里斯就會牽著我的手,帶我到一個奇妙的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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