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

我說我曾愛你如痴如狂;這是說謊。

一個小小內海怎能掀起這般滔天的巨浪?

如此巨大的風險會降落在諸神或白痴的頭上,

你憔悴的模樣,絕對不是因我而心傷。

——魯伯特·布魯克《十四行詩》(1910月1月)

親愛的媽媽:

很抱歉,最近沒給您寫信,一下子要做那麼多事兒,連想事情的時間都擠不出,更別提寫信了。

昨天,我參加了為我舉辦的遊艇聚會,決定在這兒再多呆幾天。右時候,人應該走出封閉的生活和小圈子,這對我們有好處。今晚,我和倫敦的幾個朋友(個個議葉不凡)打算在薩伏伊聽完歌劇、吃完晚飯後再舉辦一個聚會。

昨天的遊艇聚會好玩極了,下周定在安菲爾的「潘趣酒十點心」活動,肯定會比往常更枯燥乏味。達芙妮肯定會躲開人群,不希望別人注意到她,達西呢,肯定會大談特談複雜的解構主義理論。讓身邊所有的人都煩得要命。他們天天掛在嘴上的是就是什麼,如果你不能寫出……

但是,這次我們看不到亞當跟只可憐的烏鴉一樣,魂不守舍地四周晃蕩了,因為他去非洲的什麼地方傳道去了。

您看見《時代周刊》上的那篇文章了嗎?要是沒有,我寄一份給您。好像我的作品終於引起評論界的關注了,但我覺得寫這篇評論的人,對我的作品應該再多了解一些。

好了,下次再說,他們在等我呢。

您的愛女莉迪婭

1974年6月5日

於皮卡迪利公園路酒店

這一次,達芙妮·莫里斯把傑瑪和金凱干晾在辦公室外的會客廳。

一大早,金凱跟傑瑪就從倫敦趕往劍橋。基特乖乖答應跟海茨爾和小傢伙們呆在一起。

達芙妮的助理簡妮特告訴他們,校長很忙,沒時間會見不速之客,如果他們想見她,就得等到她上完歷史課。

不過,還沒到簡妮特說的時間,達芙妮就回來了。

穿著淺藍色西服,頭髮一絲不亂,一副校長氣派。她請他們到她的辦公室,自己坐到桌後的椅子里。

「今天早上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問,臉上掛著世故的笑容,語氣有點兒不耐煩。

「周末過得還好吧?」金凱當仁不讓地坐進一把留給女性訪客的椅子,反唇相譏道:「有沒有出去放鬆放鬆?」

達芙妮瞧都沒瞧他,傑瑪看見她手動了動想拿桌上的鋼筆,但想了想還是沒動它,手緊握著擱在桌上。

「希望你周末愉快,我們的周末可有意思啦,是不是,傑瑪?」

達芙妮瞅了瞅傑瑪,又瞅了瞅金凱的黑眼袋,越發不自在,說:「如果你們不是為了公事找我,金凱先生,我真的必須……」

金凱笑眯眯地說:「我們跟摩根·阿什比見過面,收穫很大,他這一次相當平靜,摩根好像覺得,他有充分的理由指責你和莉迪婭的關係,因為你倆的關係已經超出好朋友的界限。」

「我們的確非常要好,」達芙妮面帶怒容地說:「莉迪婭是我最好的朋友。」

「別搪塞我們,莫里斯小姐,你很清楚我們話中的意思,你和莉迪婭·布魯克一直都有性關係。據摩根說,他們吵架時,莉迪婭常常炫耀這個,故意氣他,讓他覺得自己無能,她一定是樂在其中。」

金凱搖了搖頭,好像很失望的樣子,說:「她沒給你說過,不會吧?」

「我不懂你的話,我……」達芙妮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雙手握拳。

「這不是真的,她不可能告訴摩根,她說他曾經對她百般侮辱要她招認此事,她都沒有屈服。」

「你是說,你和莉迪婭之間沒有性關係,或者莉迪婭不可能對丈夫說出你倆的隱情?」金凱停頓了一下,眉頭緊鎖,過了一會兒,像是豁然開朗地說:「是啊,如果她對他說,就有可能也對別人說,甚至可能對某個會利用這一點毀掉你事業的人說了。」

「不可能!」達芙妮霍地站起來,緊緊抓住辦公桌的邊沿,說:「你不理解,摩根是個百分百的妄想狂,他是在編造故事,就算莉迪婭對他說了什麼,也肯定是被逼的。他們相互憎恨,他逼得她……」

「那麼,她幹嘛嫁給他呢?」金凱問,這時傑瑪想到30年前的摩根,皮膚黝黑,英氣逼人。剛開始他的痴狂肯定讓她歡喜,她懷疑莉迪婭那時是否有能力看清他的真實性情。

「不知道,」達芙妮說:「從來都不知道,那年夏天好像發生了什麼事,莉迪婭從此判若兩人。」

「摩根說是你改變了莉迪婭還有其他幾個人。」

金凱身體前傾,手指著她以示強調,說:「她和你們所有的人都睡過覺——你、亞當還有內森和達西——重壓之下她崩潰了。」

「我們也同達西談過,他證實了這種說法。」傑瑪輕聲說:「你說摩根是個妄想狂,也許沒錯,但我們沒有理由不相信達西,他也說莉迪婭是你的情人,他幹嘛要說謊呢?」

達芙妮勾著頭,定定地看著手上青色的指節,過了一會兒,她離開辦公桌,緩緩地走到窗邊,背對著他們,說:「達西是個混帳東西,他知道什麼是情人或情愛嗎?他只知道滿足自己的慾望,別的什麼都不知道。這件事兒說起來很複雜。」

她陷入沉寂,站在窗口,望著外面修剪整齊的校園操場。

「複雜?」傑瑪追問。

「莉迪婭……」達芙妮搖著頭說:「從我見到莉迪婭的第一眼起,我就愛上了她。當時在紐南姆,她懷裡抱了一大捧書,大笑著跑上樓,似乎比其他人更有朝氣,更有激情。我當時就想,如果能走到她的身邊,就能得到她的某些獨特品質,如同仙氣一樣。但她也很脆弱,我想摩根就是揪住了她這一弱點,才能對她為所欲為。」

達芙妮轉過身,接著說:「我把你們想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我已厭倦了隱瞞事實。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她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接著說:「上大學的時候,我們試過幾次,但我是為了莉迪婭才試的,我們正兒八經的來往,是在她第一次自殺康復之後回到劍橋時開始的,但就在那時候,她就存了別的想法,她只是想從我這兒尋找安慰,尋找感情支柱,因為她覺得自己再也不敢冒險,跟男人一起生活,而我不會給她帶來傷害。」達芙妮一臉苦笑。

「或許在大學時,只有做給小夥子們看的時候,她才能得到真的滿足,但是,她回到我的身邊,大概只是為了讓我高興,而她自己又能獲得穩定的情感和固定的夥伴。」

「這些你都清楚。」傑瑪說。

「噢,剛開始我努力裝糊塗,但時間一長,就辦不到了。等莉迪婭重新站穩腳跟後,她可能就覺得我煩了。她的作品越來越受歡迎,開始進入一些社會名流了,而那些場合我們這些老朋友只能望塵莫及。」達芙妮停了停,眼光散漫地望著他們。

「所以她不再與你來往,你就開始報復她了。」金·凱說。

達芙妮驚愕地看了他一眼,接著頭往後一仰,大笑道:「說什麼呢,金凱先生,是我不再與她來往了。我從不願成為別人的負擔,所以我才離開了莉迪婭。」

然後她一臉嚴肅地補充道:「但後來的事兒我完全沒料到。」

「發生了什麼事兒?」傑瑪問,對金凱使了個眼神,叫他暫別開口。

「沒想到莉迪婭完完全全被擊垮了。」達芙妮停了下來,口氣非常平靜。她背靠著窗沿,雙臂鬆鬆抱著,似乎講著講著就放鬆了。

「她給我寫信,說她把身邊所有重要的人都趕跑了,就因為她討厭自己。我收到她的信時,她已經出了那起事故——開車撞向格蘭切斯特村外的一棵大樹。」

傑瑪心想,這是她的第二次自殺行為,這次維多沒有找到原因。

「後來呢?」她問。

「她慢慢恢複了,是我幫助她康復的,此後,我對她不再有什麼要求,我們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朋友。那段時光,那時到莉迪婭離開人世的時光,是我這一輩子最開心的歲月。」達芙妮的語氣是那麼肯定,沒有一點兒自憐的意味,傑瑪聽了心中一寒。

「她死之前,沒有再發生什麼事兒嗎?」金凱問:「沒有爭吵?沒有失常的表現?」

達芙妮搖了搖頭,說:「沒有,一些都非常正常,我絕對沒有殺死莉迪婭,來維護我的什麼名聲。我也沒有殺死麥勒蘭博士。莉迪婭還活著的時候,我就開始盤算早點退休,為此我買了一棟周末屋,這樣莉迪婭就可以和我一起工作,她寫詩歌,我寫小說。」

達芙妮停了停,似乎突然有了什麼想法,說:「這整個周末,我都在想你們說的話,莉迪婭可能是被謀殺的,我不知道誰會下這樣的黑手,一想到是有人強行奪走了她的生命,我就恨恨不已。不過,這樣對我來說倒是一種解脫,我完全相信,我沒有毀了她的幸福,我們最後幾年在一起的時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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