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七章

沒有人看得見,沒有人聽說過,

那個可愛的死者,與我們一起躺在這裡……

——魯伯特·布魯克《乾屍》

金凱累壞了,睡得很死,一夜無夢。突然,電話響了,他恍惚聽到鈴聲,摸索著拿起電話。

他把聽筒湊到耳邊,一邊含糊不清地說了聲「我是金凱」,一邊睜開眼睛,瞄了下座鐘。星期天早上八點鐘就打電話,有病啊,希望不是什麼壞事兒。

「鄧肯嗎?」那人的聲音很緊張,也很不好意思,「我是的伯·波茨,很抱歉打攪你,我碰到大麻煩了,又不知道還能找誰。」

他字斟句酌地說,但金凱聽出他的驚恐,猛地清醒了,問:「麻煩?什麼麻煩?」

波茨清了清嗓子,說:「基特不見了。」

「什麼意思,不見了?他肯定是到外面玩去了吧。」

金凱一骨碌坐了起來,儘管嘴上這樣說,心卻怦怦地猛跳。

「他的床上沒人,我去叫他起床……」波茨停頓了一下,又清了清嗓子,說:「我到處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連小狗也不見了。」

「什麼狗?」金凱問,記得維多曾說過,她童年的最大遺憾,就是不準養寵物,因為她母親討厭動物。金凱心想,尤金娜不可能變化這樣大,竟然同意基特養狗。

他伸手拿過擱在電話旁邊的紙和筆。

「我想,你最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基特從超市帶回來一隻小狗,一隻迷路的雜種狗……」波茨說。

「從頭開始說好嗎?你得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我,不然我搞不清是怎麼回事兒。」金凱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那好。」波茨答應道,但聲音聽起來仍然有些勉強。

「那隻狗好像是基特昨天下午在苔絲卡超市後面發現的,那時他剛好在那兒躲雨。他決定收養那隻小狗,可尤金娜不讓,我們都覺得不合適。」

波茨猶豫了片刻,接著說:「基特很不開心,儘管我們最後讓步了。」

「怎麼說?」金凱問,口氣很是狐疑。

「我說服了尤金娜,讓小狗晚上在我們家過夜,今天早上我就帶它去寵物之家,我向他保證,他們會給它找個家的。」

基特肯定知道,這樣的話,小狗還有被收養和存活的機會,心裡或者會安慰一些。

「我想,基特並不滿意你的解決辦法,對吧?」金凱問。

「噢,是的。」波茨說,金凱從他的語氣中猜到,基特板著臉,一言不發地生著悶氣。「他茶都沒喝就回房睡覺了,所以早上我一起床就想帶他去吃早飯——」

「他的東西有沒有少?」

「我……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到那個呢。」波茨回答,聲音聽起來越發不安了。

「我先是到外面找他,我以為他出去遛狗了,但這個時候也該回來了,都過去兩個多小時……」

「他留了條子嗎?」

「我沒看見。」

這麼說,事情可好可壞,金凱心想。

「他身上帶錢了嗎?」他問。

「我……這個我也不清楚。你先別掛電話,我去看看。」波茨咔噠一聲撂下電話。金凱聽見有說話聲,但聽不清說的是什麼,接著電話里傳來尤金娜清晰的尖叫聲。

波茨回來重新拿起電話,說:「昨天尤金娜的錢包里還有20磅,可現在不見了。」他抬高聲音,跟他妻子比誰大聲。

「他怎麼能這樣?」金凱聽見尤金娜的嚎叫,「忘恩負義的東西!我們這麼小心地侍候他——」

「我想是基特小心侍候你吧,」金凱打斷她的話,高聲說道,「他帶了錢走,你應該高興才對,這意味著他不會幹傻事兒。」

「尤金娜,閉嘴!」波茨吼道,尤金娜愣住了,過了片刻,他猶豫地說:「你是不是以為……」

金凱也覺得剛才不該那麼失控,說:「我不想嚇唬你們,我也想他沒事兒,不過他這麼難過又受到刺激,就不一定不會有意外了。」

「那我們該什麼辦?」波茨問,慌神了。金凱暗忖:當地警察不會積極尋找一個失蹤僅僅兩個小時的男孩的,但他還是得給他們打個電話,求他們至少查一查醫院門房的記錄。最好也叫鮑伯·波茨幫著做點什麼,有所行動總比干坐著強。

「你有沒有基特的近照?」他問。「他送了一張鑲在相框里的學生照,給我們當聖誕節的禮物。」波茨不解地說,「可那……」

「拿著照片去汽車站和火車站,基特身上的錢夠買張車票了,問問售票員,跟在火車站等車的人也打聽打聽,仔細點。帶只狗的男孩應該很容易記住。我會給當地警局打電話,請他們多留意一下,不過,還是得靠我們自己去找。」

「你是說你會幫忙?」波茨又驚又喜,感激得不得了,金凱不由得納悶,他到底在想什麼呢。

「這個當然。」他已經對不住維多了,要是基特再有什麼閃失的話,他怎麼辦呢。都是自己太大意了,他早就應該料到會出這種事的。

灰濛濛的天幕下,通往劍橋的路上,金凱把車開得飛快,表上的指針不停地晃動。

他開車時盡量不去想那些他擔心的事,基特受傷了,基特衣衫襤褸,像他見過的在漢普斯特德地鐵口乞討的流浪兒。他不知道,自己這麼慌張,是不是已經像個父親了?想到這個,他意識到他已經開始把基特當成自己的兒子。

這都是後話,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基特安然無恙地找回來,他需要把注意力全部放到眼前的事兒上,確信自己考慮到了各種應變之策。他給鮑伯·波茨打了打氣,接著一邊灌了杯茶,一邊穿牛仔褲和汗衫,一邊還打電話。

里丁警局的反應果然如他所料,但他們答應會留心一下。勞拉·米勒說她不知道基特的下落,但她會打電話問問其他人,要是基特跟他們聯繫了,會馬上告訴他。

傑瑪答應在家等他的電話。

前面就是格蘭切斯特岔道口,他伸手摸了摸鬍子拉渣的下巴,想著最佳方案。憑經驗他知道,要想找到失蹤兒童,如何利用最先幾個小時是最關鍵的。要是他的直覺出了差錯,他只好動用更多警力,下令全面搜索,從波茨家所在地里丁查起。

金凱不久就到了格蘭切斯特的外郊。街上似乎空得出奇,只看見幾縷炊煙,表明這個村子還有人家,沒有像被施了魔法,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見了。他放慢車速,幾乎就像蝸牛爬行,越走心裡就越犯嘀咕。為什麼要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樣一個愚蠢的想法上?基特不可能到這裡來,或者他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地方。這會,他十有八九在倫敦,說不定哪個專門拉流浪兒當牛郎的皮條客正在打他的主意呢。

想歸想,但他還是把車子停在街上了,他下了車,輕輕帶上門,站在外面打量著眼前的農舍。雖然這屋子才空了幾天,可在他的眼裡,已經有幾分荒涼,灰暗的天空下,粉紅色的石灰牆,顯得分外刺眼。

他在房子四周轉了一圈,先查了查前門和窗子,然後穿過大門走進後院。通往露台的法式門是鎖著的,還是他上次離開的那樣,但走到廚房窗子邊時,發現底部門栓上有一條小裂縫。他頓時激動起來,擠過灌木叢,往上推了推玻璃窗,窗子一下子就開了。金凱想了想,然後儘可能輕手輕腳地從縫隙中鑽進去。

他一邊撣去身上的灰塵,一邊環顧廚房,但沒發現有人來過的痕迹。難道是他沒把窗子關緊?他雖然覺得自己記性很好,但現在確實不大記得維多出事那晚的情形,腦子裡只有零散的記憶。

他查看了一下客廳,發現跟他離開時一樣,接著他查了維多的書房,看得出警察對這兒做了徹底的搜查,就像他們搜查她在英語系的辦公室一樣。

他輕輕地爬上樓,先打開那間空閑的卧室,接著打開維多的房間。他站在廳里,聽得見自己的心在咚咚猛跳,他吸了口氣,使自己稍微平靜下來,然後才輕輕推開基特的房門。

走廊里黑咕隆咚的,陽光從窗子里直射進來,照得金凱睜不開眼。他站在屋裡,眨了眨眼,等他眼睛適應了光線後,發現床上沒人,羽絨被平平整整。他的心沉了下去。他搞錯了,可是他浪費的時間回不來了。

正當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聽到了一點聲響,簌簌聲和微弱的觸碰聲。他停下來,仔細聆聽,接著又聽到那聲響,他已經聽出,聲音是從哪兒發出的了。他慢慢走過房間,來到基特的床尾,仔細查看著床和牆之間的空擋。一隻瘦小的粗毛狗躺在一床皺巴巴的被子上,頭枕著爪子,警覺地看著他,尾巴輕輕拍打著地板。

被子下躺著基特,雙眼緊閉,一隻胳膊橫在頭頂,好像睡得正香。他身上仍然穿著帶帽茄克,張大嘴巴均勻地呼吸著,胸口隨著呼吸有規律地一起一伏。

金凱覺得一陣暈旋,雙膝忽然軟弱無力。他坐到床邊,伸手輕拍著小狗,小狗就更用力地甩著尾巴拍著地板。

「你是一條看家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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