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四章

因為我絞盡腦汁,

還是無法重新拾取

已經逝去的美好時光,

我難過得茶飯不香,

希望死神將我帶到遠方。

——魯伯特·布魯克《夜晚的松樹和天空》

親愛的媽媽:

您真太好了,這麼關心我,雖然我很想您來這兒,可我真的已經好了。而且您已經夠忙的了,要照顧生病的南姨。摩根是個非常溫柔、非常稱職的保姆。

不過,雖然這一次的流產不是那麼痛苦,但我決定不再嘗這個滋味。我的心已經涼了半截,不再那麼想要孩子,可是,心又沒完全死,忽而想要,忽而不想要,搞得沒法工作。這件事對摩根也是一個打擊,可他說,孩子比不上我的健康重要。所以,我就優哉游哉地享受病中的幸福。

我發現,我們有些朋友的妻子,年紀輕輕,就生了好幾個孩子,看著她們,我心裡就堵得慌,不過達芙妮是我的寬心藥,她常過來看我,摩根為了我,似乎決定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好媽媽,生活中總有喜有悲,劍橋的一家小出版社找上我,有意把我最近寫的詩歌結集出版,他們想專門出先鋒派作家的作品,我決定一試。這意味著我又夠忙的了,一邊要修改詩稿,一邊還要出新詩,但我還是特別高興。想想看,終於能出書了!我想,它就像我的一個孩子。

摩根和我的想法是一樣的,藝術必須來源於生活經歷。平凡的日常生活,儘管有時糟糕得叫人破口大罵,但正是它們賦予照片和詩歌真實意義。

倫敦一家美術館請摩根舉辦個人作品展!所有的威爾士礦工系列他們都要,還有他準備出的其他所有作品,到時,您得來倫敦參加開幕式,晚上我們可以出去好好樂一樂。

不要替我操心,我保證,等您見到我的時候,我肯定會臉色很好。

您的愛女莉迪婭

1965年9月3日於劍橋

咖啡的香味使得金凱完全醒了,只是仍然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想著到底是誰會在他的公寓里煮咖啡。

接著,他想起來了,他根本不是在自己的公寓,這是傑瑪的公寓。

平常,因為托比,他沒在這兒留過宿,但昨晚她死命挽留他,他倆像兩個偷嘗禁果的小青年,默默地、狂野地做愛。一想到昨晚,他就興奮起來,睜開眼,希望她仍然在身邊。

可她正坐在桌邊,穿戴整齊,一面喝咖啡,一面翻著稿子。

「昨晚你把我折騰得筋疲力盡。」他委屈地說。

傑瑪抬頭看著他,笑著說:「先生,是你的能量消耗得太快。」她伸了個懶腰說:「對不起,我知道咖啡的味兒可能會把你弄醒,可我等不及了。」

「昨晚你也這麼說,」他揶揄她說,接著又問了一句:「你起來多久了?」

「你不問問我在於什麼?」她又翻了一頁手稿。

昨晚,他告訴她,他複印了一份維多的書稿,在車子後面的行李箱中。她肯定是趁他睡熟從車裡拿來了。

「小偷。」他說。

「我把你放在行李箱中的備用袋也拿進來了。」她說,指的是他放在車裡的洗漱用具和換洗衣服,以備晚上在外過夜好用。

「我想,我沒有理由再賴床了。」他不無遺憾地說,托比肯定很快就會起床。

「我想,早上咱們得去見見達芙妮·莫里斯,」過了一會兒傑瑪說。

「傑瑪——」

「不要再浪費口舌了,」她堅定地搶先說:「我們一起做。」

「你真是無藥可救。」他說,知道自己讓步了,沒想到心裡卻倍感安慰。

「昨晚,你說達西·愛略特暗示,莉迪婭和達芙妮·莫里斯有同性戀關係,」她拍了拍稿紙,說:「如果維多懷疑她們,這裡面可看不出,不過,她要是最近才發現呢?這事要是捅了出去,作為女校的校長,可是有損聲譽。」

他正在系鞋帶,聽了她的話,抬頭說:「維多見過達芙妮·莫里斯,她的筆記里有記錄,她感覺達芙妮跟莉迪婭並不很熟。」

傑瑪難以置信地揚了揚眉頭,說:「單看莉迪婭的信,就知道這不可能。你知道是哪所學校嗎?」

「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學校的大概位置,應該不會難找。但是,校長星期六會做什麼呢?」

校長們都去鄉下度周末了,達芙妮·莫里斯有事耽擱了,還在打點行李。

一個臉上長著麻子的瘦女人,把他們引進客廳,愛護地說:「你們不會佔用她很多時間吧?」轉身要走的時候,又說:「她非常需要周末。」

「沒事的,簡妮特。」走進屋子的女子善意地笑著說:「我保證,一會就走。」

她穿著馬褲和靴子,一張素麵,一頭赤褐色頭髮,在腦後用條小絲巾綁著,活像《鄉村生活》中的廣告畫。

「她老覺得我周末悶在家裡,會去殺人的。」達芙妮·莫里斯朝剛剛出去的簡妮特翻了一下眼睛。

她伸出手,走向他們,看見他們冷冰冰的臉,趕緊把手垂到身邊,問:「什麼事兒?我說錯什麼話了?」

「你真的不知道?」傑瑪驚訝地問。

「抱歉。」達芙妮說,這回有點兒警惕了:「可能簡妮特說得不夠清楚,你們說是幹什麼的?」

金凱介紹了自己和傑瑪,然後說:「我們是倫敦警局的,莫里斯小姐。」

他把警察證給她看,說:「我們想同你談談維多利亞·麥勒蘭,我們知道,她因為莉迪婭·布魯克的事兒來找過你。」

達芙妮蹙著額頭,說:「是的,她是來過,可這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他瞅了一眼傑瑪,她睜大眼,輕輕聳了聳肩膀,算是回答他的眼神。達芙妮·莫里斯要麼就是不知道維多已經死了,要不就是個演技一流的演員。

他倒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說:「莫里斯小姐,我們坐下談談,好嗎?」

「噢,」她吃驚地說:「對不起,我的樣子像要跳窗逃跑似的。」

達芙妮說示意他們坐下,她自己坐進一張鍍金小椅。

「現在,請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我吧。」一張口,語氣就很威嚴,不過也很得體,金凱心想,看起來有點校長的派頭。

「維多利亞·麥勒蘭,」他說,清了清嗓子,他媽的「麥勒蘭博士——」

「麥勒蘭博士星期二死了。」傑瑪輕聲說,幫了他一把。

「真可怕……」達芙妮驚訝地看了看傑瑪和金凱,關切地說:「我沒聽說這事兒,真想不到那麼年輕,就——」

「她是被謀殺的,莫里斯小姐,說白了,是被毒死的。」

金凱看著她單刀直人說:「我們覺得,這事兒跟她調查莉迪婭·布魯克有關。」

她白皙的臉色驀地變得煞白,眼睛也睜得大大的,他相信,這是她內心真實的流露,可是,她是驚愕還是恐懼?

金凱沒給她喘氣的機會,接著說:「麥勒蘭博士上次找你,你讓她感覺你和莉迪婭只是普通朋友。」

「可我——」

「你和莉迪婭是多年的好友,為什麼你要故意誤導她?」

「我不是有意誤導她,」達芙妮爭辯道:「我為什麼要同一個陌生人談我的私生活?我的生活不願意受干擾,再說我的記憶——」

「可是莉迪婭呢?」傑瑪插嘴道:「如果你在乎莉迪婭,你應該希望書中的她是真實的。莉迪婭的信顯然說明,你可以提供最確實的信息。」

「信?」達芙妮低語道,臉色泛青:「什麼信?」

「噢,麥勒蘭博土手上有莉迪婭的信,」傑瑪狡黠地說:「她沒對你說嗎?還有莉迪婭多年來寫給母親的信,在裡面她經常提到你的名字。好像你跟摩根·阿什比的關係不大好,摩根不喜歡你,有什麼特別原因嗎?」

達芙妮好像驚呆了,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嘲諷地說:「那不關你們的事兒,我一點都不在乎麥勒蘭博士把莉迪婭寫成什麼樣。傳記是件吃力不討好的活兒,專撿死人骨頭作文章。」

她吸了口氣,握緊顫抖的手,接著說:「當然,我不是說維多利亞·麥勒蘭的動機不好,但是光靠信件和訪談,根本無法再現——」

「爭論這個已經沒有意義了,是不是?」金凱拖長聲調說:「因為不再有什麼莉迪婭傳了。如果有人覺得莉迪婭的生活已經可以不為人知,那現在確實是有必要去鄉下放鬆了。」他笑著說:「我們偶爾知道,你確實有必要隱瞞和莉迪婭·布魯克的關係,莫里斯小姐,比方說,你們的關係……牽涉到不正常的性關係?我不清楚校董事知道了,會怎麼著。我知道,這是一所相當有名望的女校。」

達芙妮跳了起來,叫道:「摩根說的,對吧?他一逮住機會,就要出口傷我,那個變態的醋罈子。他說了自己因騷擾莉迪婭被逮捕的事兒嗎?」

他們一臉驚詫,她得意洋洋地接著說:「他說了他打斷她的肋骨了嗎?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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