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知曉在沙漠的邊緣,
我們所知曉的最遙遠的邊境,
有個偏遠小鎮,
在那微弱昏黃的光線照射的極處,
我將看見守候著我的你,
我將和你一起
又一次手挽著手,離開那裡,
走進一無所知的荒原,
走進黑夜?
——魯伯特·布魯克《遠遊客》
金凱將最後一張紙扔進垃圾筐里,瞥了一下手錶,接著打了一個哈欠。才6點半,可他想回家了。
他呆在這兒只是為了等傑瑪,有個案子就要結了,她出去收集最後的證據。金凱躺在椅子里,伸展著四肢。
電話響了,他懶洋洋地拿起話筒,「我是金凱。」
「鄧肯?我是亞力克·貝爾納……」接聽的效果很差,他的聲音時斷時續。
「抱歉……該死的手機,信號這麼差。好了,現在好點了……」他說,聲音清楚了不少。
「聽著,鄧肯……」
貝爾納有點兒遲疑,接著說:「聽著,鄧肯,很抱歉,我得到了一個壞消息。」
金凱坐直身子。
「你在說什麼呢,亞力克?」
「我記得幾天前你跟我說你的前妻叫維多利亞·麥勒蘭。」
他的心猛地一沉,問:「你想說什麼,亞力克?」
「很抱歉,鄧肯,她死了。醫生說她很可能是死於心臟病,他們無能為力。」
金凱頓時感覺頭暈目眩,耳朵里嗡嗡直響,貝爾納的聲音似乎變得很遙遠。
「鄧肯,你沒事兒吧?」
「沒弄錯嗎,亞力克。」他勉強開口說道,胸口堵得難受。「不是別的維多利亞·麥勒蘭?」
「英語教師,住在格蘭切斯特?」貝爾納雖然不願意,但還是把底牌亮出了。
「抱歉,你能告訴我怎樣聯繫她的丈夫嗎?」
不可能,貝爾納搞錯了,肯定是出了什麼差錯,金凱想。
他聽見自己說:「我就過來。」他把電話放回話機上的時候,還在恍惚。
他邊穿茄克邊衝進走廊,差點兒跟局長蔡爾斯撞了個滿懷。
他看著金凱的臉,說:「鄧肯,你沒事兒吧?你的臉白得嚇人,老兄。」
金凱搖了搖頭,儘力擺脫蔡爾斯,說:「我得走了。」
「等一下,夥計。」蔡爾斯說:「告訴我出了什麼事?」
金凱費勁地說:「是維多,我的妻子……前妻。她死了,我得走了。」
「在什麼地方?」蔡爾斯像以往一樣直奔主題。
「劍橋郡。」
「傑瑪去哪兒了?你這樣子不適合開車。」
「我沒事,很快就沒事了……」金凱說。
他驅車飛快地行駛在去往維多家的濕漉漉的路上,一路上腦子裡一遍遍地否認。不可能是維多,維多不會死於心臟病的,求求老天了。她那麼年輕,不可能是維多。
理智提醒他,他和維多都快40歲了,不再年輕了。
幾個月前,他的一個同事的妻子,比維多還年輕,突然死於動脈瘤。
好吧,就算那樣的事能發生,但也不應該發生在他的身上,更不會發生在維多的身上。
車子駛到拐進格蘭切斯特的路口時,他開始渾身顫抖,腦子裡什麼都不敢想。
他拐進大街時,看見緊急燈閃著藍光,兩輛巡邏車停在維多房子的前面。金凱把車停在他星期天來的時候停車的地方。他想,星期天,星期天的時候維多還是好好的。
他慢慢從車裡走出來,關上門,踩在路上時感覺膝蓋綿軟無力,突然覺得天旋地轉,眩暈!門開了,燈光下閃出了一個人影。可是不是維多,不是維多。是亞力克·貝爾納躬著腰朝他走來。
貝爾納走過來握住他的胳膊,說:「鄧肯,你沒必要過來的,這裡的事情我們會料理。」
「她在哪兒?」
「他們可能把她送往太平間了,」貝爾納輕聲說:「醫生當場就宣布她死了。」
他看了看金凱的臉,又說:「進來吧,我給你倒杯茶。」
太平間。不,不會的。他還沒想到那個地方,沒有。
金凱乖乖地跟貝爾納走進屋子,一個警察為他端來了熱騰騰的茶。他聽話地大口大口喝著,過了一會兒,腦子才又開始轉動。
「怎麼回事?」他問貝爾納,「她到底在哪兒?」
「他兒子運動回來發現她倒在廚房裡,不醒人事,可能已經沒氣了。」
「基特?」
「你認識那孩子?」貝爾納問。
「我們不知怎樣聯繫他的父親,應該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基特,天啊!他怎麼沒想到呢,是基特發現她的。
「他在哪兒?」
「在廚房,曼蒂警察陪著他,我想她肯定會照顧他。」
「在廚房?」金凱重複了一遍,剎那間那些快要遺忘的事通通湧進他的頭腦。莉迪婭·布魯剋死在書房,死於心臟病。那首詩並不是遺書。還有蠟燭、音樂以及整理花園穿的衣服。他霍地站起身來,說:「你們沒把那兒當成犯罪現場?」
貝爾納警惕地看著他,說:「我覺得沒那個必要,當時的情形太亂了。」
「什麼當時的情形!」金凱沖他叫道,接著趕緊降低音量說。
「屍檢結果出來之前,別讓人碰這裡的東西。不知道現場已經被破壞到什麼地步了。」怒氣發泄完之後他鬆了一口氣,迷糊的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
貝爾納起身面對著他說:「鄧肯,我知道你很難過,但這兒不是你的管轄範圍,我們會好好處理這宗平常的死亡案子的」。
金凱用手指戳著他問:「要是出錯了呢?你擔當得起嗎?」
他們瞪著彼此,兩個人的臉都漲得通紅。
過了一會兒貝爾納的氣先消了,說:「好吧,我不跟你計較。可是我能有什麼損失呢?」
金凱說:「我去看看基特,你叫其他人全部離開這狗屁地方。」
基特坐在廚房邊的椅子里,縮成一團,背對著金凱,一個女警察坐在另一張椅子里。
「我們已經通知了他的祖父祖母,他們馬上就會過來。」他倆站在門口,貝爾納把嘴湊近金凱的耳朵說。
「維多的父母?」
「是,她的母親……嚇壞了。」貝爾納示意女警跟他出去。
「我們在客廳等你。」他對金凱說,然後關上了門。
這間屋子看起來依然很好,並沒有受到事情的影響。
金凱繞過小圓桌,坐進一邊的椅子,說:「你好,基特。」
孩子抬起頭,神情恍惚地說:「你來了。」他已經被嚇呆了,一臉茫然。
「我來了。」
「我叫不醒她,我以為她睡著了,可我叫不醒她。我打了999急救電話。」基特像接著前面的話頭說。
「我知道。」金凱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涼的。基特麻木不仁地看著他。
他站起端著兩杯茶回到桌邊,把基特的推到他的面前,說:「把茶喝了。」
基特雙手捧著杯子,像個小嬰兒似的,咕咚咕咚一口氣把它喝光,金凱守在旁邊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基特的兩腮有了一點紅色。
「放學之後你去運動了?」金凱邊喝茶邊問。
基特點了點頭說:「跑步,我打算參加500米中長跑。」
「你是走路回家的?」
他搖搖頭說:「太遠了,騎自行車,大多數時候騎車子。」
「你今天什麼時候到家?」他需要把細節一一弄清。
「5點多。跟往常一樣。」
「把後來發生的事情告訴我。」
基特的雙腳煩躁地蹭著地。
「看她不在書房,我就到客廳找。我們昨天一起玩了強手棋,她答應等我回家後還陪我玩。」
金凱看見了棋子,被推到客廳桌子的一邊。
「後來呢?」他知道口氣要溫柔,一定要溫柔。
沒有聲音。他倆靜默了很長時間,過了一會兒,基特情緒激動地說:「他們不信我的話。」
「不信什麼話?」金凱皺著眉頭問。
「我看見一個人,我走進廚房……看了看窗外,那之前我看見——」他猛地把頭扭到一邊。
金凱一下明白了他想說是什麼,問:「那之前你看見什麼啦?你朝窗外看的時候?」
「一個人影,黑乎乎的人影,在花園盡頭的大門邊,當時我並沒有往心裡去。」
金凱的脈搏加快了,問:「男人的影子還是女人的影子?」
「不知道。」基特第一次帶著哭腔說:「太快了,就閃了一下,但我看見了,我清楚地看見了。他們幹嘛不聽我的話?」
「我相信你。」金凱越來越篤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