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章

流淌的鮮血顫動著,

它知曉四月的劍河晨昏,

總能不著痕迹地攪動

藏於我內心深處的苦痛。

——魯伯特·布魯克《藍色的夜》

金凱沒有對維多食言,周一一上班就給他的朋友刑警隊長亞力克·貝爾納打了電話,不過直到星期三中午,他才騰出時間上劍橋警察局。

一個長著一雙可以使來往車輛自動停車的美腿金髮女警,領他來到貝爾納的辦公室。

「小心這位曼蒂小姐喲。」門關上後,貝爾納起身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笑嘻嘻地說:「她把這裡的每一個男人都耍了一遍,現在開始第二輪了。」

「我會倍加小心的,」金凱保證道:「見到你真高興,亞力克。從你的辦公地點來看,他們似乎待你不薄啊。」

他沖著傢具和地毯揚了揚眉頭,這裡的東西顯然比倫敦警察局的擺設高上一個檔次。

貝爾納據說畢業於劍橋大學,對這高人一等的背景他雖表現得無所謂,不過金凱覺得,這位老兄具有一種提前嗅到時代所需的本能。

「謝謝你接待我,亞力克,我知道你非常忙。」

「你怎麼能不知道呢,我一直在想你來這兒幹什麼,不過我會把好奇心收起來的。我已經把你要的卷宗從檔案室中提出來了,建議你拿到食堂去看,這樣你還可以喝點什麼。」貝爾納把檔案夾遞給他,說:「老兄,你欠我一個人情喲。」

「我相信你能逮著合適的機會宰我的。」金凱接過厚厚的卷宗。

「等你看完了,請我喝杯啤酒,我相信他們會對我睜隻眼閉隻眼的。」

「頭兒們的特權?」

貝爾納無比嘲諷地說:「不然的話,調到這兒可就不划算了。」

「我發現莉迪婭·布魯克的案子不是你辦的。」金凱邊說邊把兩杯啤酒放在酒吧桌上。

「對,布魯克的案子是比爾·菲茨傑拉爾德辦的,是他最後辦的案子之一,之後他得了消化性潰瘍,拿著養老金,住進西班牙的一幢平房。」貝爾納舉杯對金凱說:「乾杯!祝我們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一樣。」

「乾杯!」金凱的腦中閃過他和維多在西班牙馬略特度蜜月的情景。陽光,岩石,爬在灰泥牆上的深紅九重葛……他晃動了一下身子,讓自己回到現實中。

「莉迪婭·布魯克——你在劍橋時認識她嗎?」

貝爾納搖著頭說:「不認識,我調到這兒的時候,她已經走了好幾年了,不過我聽說了她的那樁蹊蹺事兒。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個案子。5年前,大約就是這個時候,對不對?她死於服用過量的治療心率不齊的葯,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她的前夫。顯而易見是宗自殺案,本地新聞還提到過她。」

金凱掏出記事本打開,然後喝了幾口啤酒,說:「我知道布魯克企圖用更激烈的方式自殺過幾次。」

「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人家都說她有點瘋瘋癲癲,大概這是藝術家的通病吧。」

「胡說,」金凱說:「根據我的經驗,藝術家更像遭人逼迫的復仇女神,他們其實比你那位普通的會計老婆更中規中矩。」他舉杯喝酒,說:「你記得她前幾次試圖自殺的細節嗎?」

貝爾納搖了搖頭,說:「不大記得了,好像前幾次都是精心策劃好的,跟這次一樣。」

「沒錯……不過我覺得這一次有一兩個地方似乎有點奇怪,比方說她身上穿的衣服。」

「衣服?」

「問題就在這兒。莉迪婭·布魯克似乎特別喜歡戲劇性的場面,這就是一個地方。」金凱瞥了一眼筆記,「卷宗上說,發現她的屍體的時候,音響正在反覆不停地播放埃爾加 大提琴協奏曲。不知你熟不熟悉那隻曲子,我覺得,那很可能是我聽過的最撕心裂肺的音樂。」

「我知道那隻曲子。」貝爾納說著閉上眼睛,哼了幾節,手指打著節拍。「它的確是個非常具有震撼力的東西。」

「那麼想想看,」金凱繼續說道:「她躺在書房的沙發亡,雙手交叉著放在胸前,身邊的桌上點著一枝蠟燭,打字機上擱著幾行關於死亡的詩,播放著那樣的音樂。」

他推開酒杯,繼續說:「可她卻穿著卡其褲和印著『吃蔬菜』的短袖圓領汗衫,手指甲縫裡還有泥巴。你們是不是認為,莉迪婭·布魯克在整理花園時,感覺特別不順,於是起了輕生的念頭?」

貝爾納敲著桌面說:「我明白你說的話,你覺得既然她這麼精心地布置好場景,那麼她應該會穿一些更適宜那個情景的衣服。但是我覺得你是在鑽牛角尖——自殺的人通常是不按牌理出牌的。」

金凱聳了聳肩,說:「我只是突然有了這個想法,沒別的意思。有沒有人查過她的種花工具是不是落在外面呢?」

「不知道,我也不願意過問這事兒。」

「你還記得那個發現屍體的男子的筆錄嗎?」

「不記得,」貝爾納回答說,開始有點惱火了:「我又沒看過卷宗,我所知道的都是聽我部門的同事說的。」

金凱又看了看筆記,說:「他的名字叫內森·溫特,顯然他是死者的朋友,也是她的遺稿管理人。布魯克打電話叫他上她家,可等他晚上過去的時候,發現前廊漆黑一片,按門鈴她也沒來開門,於是他試著推了推門,發現門沒關,有沒有誰找到前廊的燈沒亮的原因嗎?」

貝爾納蹙著眉頭,審視著金凱,說:「我不知道你了解這些有啥意圖,我想我的好奇心被壓抑得太久了。這個案子明明白白,幾乎結了五年,你對它這麼有興趣到底為什麼?你是不是以為我們沒有辦案的能力?」

「噢,亞力克,別對我惡聲惡氣的,不是那麼回事,況且那又不是你的案子,當時你才剛剛調到那兒,不是嗎?可能是老比爾對查看旅遊冊子,比進一步調查表面上沒有疑點的案子更感興趣吧?」

貝爾納抬頭看著金凱,問:「就算你是對的——我也不清楚我是否要重新調查?對了,你幹嗎插手此事?」

金凱撥弄手指,他希望自己當初沒有答應維多,最後他開口了:「跟我的私事有關。」

貝爾納期待地揚了揚眉,金凱只好繼續說:「我的前妻——她的名字叫維多利亞·麥勒蘭——正在寫布魯克的傳記,她在耶穌學院工作,是個院士,同時也在大學教課。」

「我懂了,」貝爾納拖長聲調說:「她叫你弄清細節,好把它們寫進書里,而你居然跟她一個鼻孔出氣?」

他的語氣略微有點不滿,覺得他挺可笑的。金凱心中頗為惱火。

「沒有的事!維多不是那種喜歡胡思亂想的人,我猜她連莉迪婭·布魯克穿什麼顏色的褲衩都知道,她不相信布魯克是自殺的!」

「是謀殺?」貝爾納哈哈大笑著說:「那你把材料準備齊全送給頭兒?」他憐憫地看著金凱,又說:「鄧肯,我現在就可以規訴你,你別指望頭兒會同意重新立案的,除非你掌握了新的、沒有一點爭議的實證,要不就是獲得罪犯供認不諱的罪狀,但是,要想做到其中任何一條,難度都極其大。」他搖了搖頭,懊惱地看著他的朋友。

金凱站在警察局的外面,不情願地掏出手機,撥打維多的號碼。他想還是快刀斬亂麻為好,趁在劍橋的時候跟她見個面,告訴她他已經儘力了。亞力克·貝爾納說得沒錯:幾個尚未作答的問題,不足以引起當地警局那幫仁兄的興趣,他們寧願這樣的老案子不了了之。

他聽著電話另一端的鈴聲,接著響起維多的聲音,一時沒聽出是錄音電話中的聲音。聽著嘟嘟聲,他猶豫了一下才掛機,沒留什麼口信。他瞄瞄手錶,還有時間,他可以去她的辦公室找她。

金凱輕輕敲了敲門,然後轉開門把手,走了進去,一個女子站在門邊看著他。

「我好像聽到有人進來,但沒聽到腳步聲。要我幫什麼忙嗎?」她問道。

「嗯,我希望能趕在下班前找到麥勒蘭博士。」金凱說,心忖未打招呼便自行闖入維多的生活是不是有失明智,不過此時考慮這個為時已晚。

「噢,太糟了,她幾分鐘之前剛走了。基特今天下午有一場足球賽,她想盡量到場助威。」女子伸出手說:「我是勞拉·米勒,系秘書,要我帶話給她嗎?」

「我是鄧肯·金凱,」他握著她的手說:「告訴她我來過就行了,如果你方便……」他停住了,樓梯上傳來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

「見鬼了,勞拉,我翻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那份該死的傳真,你肯定沒人把它當垃圾一塊扔掉?」話音剛落,一個鬚髮蓬鬆如獅、因脾氣火暴而面紅耳赤的大個子男人走了下來。

「……你知道艾麗絲常常自作主張清理別人的稿子,只有出現奇蹟才能找到——」他的長篇指責嘎然而止,因為他已來到樓下看到了金凱。

「噢,你好。抱歉、抱歉,沒想到還有外人在場。」

他沖金凱歉意地咧嘴一笑,說:「恐怕我們一找不到東西,就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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