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收線 第二節

「真是稀客……事務所又亂又臟,簡直不勝惶恐,還是到附近的咖啡館一坐吧。」

塔馬雙太郎和杉原允,比預定時間提前十五分鐘,就到了島崎直哉的公司,島崎粉飾著戒備的神色,對他們笑臉相迎。

塔馬雙太郎環視著事務所。相較島崎直哉遍及全國的業務,這間總部事務所確實很小。不過他的買賣,並不需要購置店鋪,總部大小也跟展銷會的規模無關吧。事務所里除了島崎直哉,只有一男一女坐在辦公桌前,鋼架上隨意堆放著打好包的複製版畫。

「簡直就像不動產公司的事務所。」塔馬雙太郎心中暗想。

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讓人聯想到美術,給人冷冰冰的印象。

「難得您一番好意,」島崎直哉也不等塔馬雙太郎和杉原允他們回答,就徑直打開了事務所的大門,一邊往咖啡館走去,一邊回過頭向杉原道起歉,「繪畫日記也賣給松岡先生了,畢竟算是跟那三幅圖配套的東西。」

杉原允只得苦笑。他們是認為就算正面進攻,島崎直哉也不會接招,所以才謊稱《美術現代》希望獲得,介紹繪畫日記的授權。早上的電話里,島崎也高興地應承了下來,不過,想必他跟松岡商量之後,察覺到了不妙。這也在他們的預測之中。

「二位也來杯混合咖啡如何?在這種遠離豐島的鄉下地方,這家店裡的混合咖啡,算是很有口碑了。」島崎直哉看上去十分熱情,「我經常急匆匆地啃著熱狗喝它,都沒怎麼好好品過味道。如今是由兒子繼承了,上一代固執老爹的味道,喜歡咖啡的人應該品得出來。」

剛一坐下來,島崎直哉就嘮叨個沒完,他似乎以為:只有杉原允會來,塔馬雙太郎的同行,讓他有了很大的疑心,結果分外多話起來。

「反正沒走幾步路,就有這種人少安靜的小店,沒必要擴大事務所。比起安排接待室的空間,還是到這兒接待經濟得多。」島崎直哉笑著說,「事務所里要是沒有見著我,那多半就在這兒了。不過嘛……我在東京的時間本來就很少。」

塔馬雙太郎饒有興緻地盯著島崎直哉。跟在天童時相比,他少了一份從容。也可能他是擔心,津田良平去過天童展銷會場的事情,暴露了吧……所以,他才借滔滔不絕的廢話,觀察他們的反應。

「有關津田先生……」不出所料,島崎直哉主動開口了,「其實那天他來了會場。」

「我知道,還跟你發生了衝突。」塔馬雙太郎冷淡地說道。

島崎直哉突然陷入了沉默中。他是想等塔馬雙太郎說些什麼,再想辦法應對吧。塔馬冷笑著繼續道:「衝突的理由,也大致能夠想像。」

「嚯……您倒說說是什麼理由?」島崎直哉點上煙,挑釁地瞪著塔馬雙太郎。

「他是跟你理論,你不可能發現什麼朱富士套圖吧。前一天聽我提起時,他還是滿臉愕然呢。」

「不可能發現朱富士?這倒是一番奇話。他自己沒有能夠發現,就認為別人也不可能。」島崎直哉開始口不擇言地胡亂挑釁了,「你們這些硏究者,也真夠狂妄自大。我們對情報的搜集,要比你們敏感多了。」

「前提是繪畫日記是真的。那套圖是因為有日記背面,所記載的題字,它們的存在才得以成立。如果日記本身有假,經由它發現的套圖,當然也是贗品。」

「那套圖是贗品?嚯……得到了歌川廣重專家擔保的作品,卻被門外漢說是贗品……有意思。雖然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根據,這不是很有趣嘛。你想去哪兒說請盡量說,我就來旁觀,你跟專家們的對決好了。」島崎直哉冷笑著說,「我當然相信畫是真的,假設你的主張能夠通過,我就從松岡先生那兒,把套圖收回來。不過嘛,一旦被判定是真跡,您就等著瞧吧。破壞生意人信譽的代價,我會悉數清算。」島崎直哉蠻橫地威脅塔馬雙太郎,「研究者在社會上的影響力,遠遠比你以為的強,說不定只因為你的懷疑,就會害得我信用盡失。如果你明知對我造成的傷害,仍然堅持控訴,那還請做好最低賠償我五千萬損失的覺悟。」島崎自信滿滿地嘲笑道。

「你什麼都沒有聽津田先生說嗎?」塔馬雙太郎驚訝地笑了。

「我有必要聽那小鬼胡說什麼嗎?」島崎直哉傲慢地說。

「我是問,難道他沒有跟你說明,給《美之華》挑選配圖照片的問題嗎?」塔馬雙太郎笑著說,聞言,島崎直哉的眼神不安起來。

「難道不是他親自挑選的照片嗎?」

島崎沉默不語,額頭上卻布滿了汗珠,他佯裝從容地掏出手帕頻頻擦汗。

「繪畫日記里的紅色鳥居啦,染著夕陽的米沢城啦,對紅的運用分外醒目。就算讓外行看,也是肌膚戲劇印象的作品。可是呢,《美之華》刊用的照片,卻幾乎都是黑白色的,浪費了難得的美感,就連在座的杉原先生,都忍不住狠批編輯呢。對你而言,或許只要能讓大家相信日記是真就好,當然能減少不必要的騷動,自然更好……不過,津田先生是出於贗品立刻被識破的擔心,才選擇了那種方法。所幸現在繪畫日記,被那三幅套圖掩蓋,硏究者也轉移了注意力。不過,假如把繪畫日記的全貌,用彩圖進行介紹,不出半月,就會有人跳出來,質疑那本日記根本就不可能存在。一旦繪畫日記被否定,矛頭就會直指那三幅套圖,想必會因為相同的原因被懷疑吧。其實僅憑繪畫日記是贗品,就足以否定經由日記,被發現的套圖,你唯一能指望的那兩位專家,也會早早撒退。能證明套圖是真跡的最大證據就是日記,一旦它的存在站不住腳了,一切就都完了。現在你應該做的,就是立刻把關鍵的繪畫日記燒掉,在日記內容被完整介紹之前,找個金主開價幾億,把那幅套圖脫手,而不是悠閑地開什麼展覽。不過啊……來不來得及呢,本月的《美術現代》上,就會刊文論證,繪畫日記是偽造的喲,日記收錄的所有作品,也都會用彩頁介紹呢。」

「用彩頁介紹?!我怎麼不知道?」不止島崎直哉,就連杉原允也大吃一驚。

「因為要讓津田先生寫論文,你就給了他照片吧?津田全都複印了,昨天我讓他表妹幫忙找到了。沒有得到你這個物主的許可,就往雜誌上登,自然是個問題。這一點嘛,《美術現代》已經做好了準備,接受你的訴訟,也準備了相應的賠償金和致歉廣告。不過,即便需要承受這筆損失,社長也更看好雜誌的銷量,畢竟朱富士套圖,是眼下美術界最大的話題,發表對它的質疑,肯定會吸引眼球。如果雜誌銷量能增加五千,向你支付的損失賠償金,根本不值一提。就算上法庭,對擅自刊用的賠償金,通常也就判個百十來萬。或許等到判決時,都已經證實繪畫日記是偽造的了,真不知道法官還會不會同情你的控訴……這也是個問題,你明明知道是假貨還進行買賣,說不定會被問及違法經商,最後判《美術現代》勝訴呢。擅自刊載一直是個問題,借這場官司,或許還能夠凈化整個美術界,正所謂因禍得福。如果這麼給總編輯鼓勁,他也會鼓起勇氣吧。你說是吧,杉原?」

塔馬雙太郎說完,不容分說地看向杉原允。

「嗯,我們也都做好了覺悟。」杉原允也戰戰兢兢地表示附和,他還是第一次聽說,要擅自刊載的事情。

「使這些骯髒手段,這也配稱學者?」島崎直哉額頭青筋暴露。

「不服你就去告。照你的鑒定,繪畫日記是真的吧?那就沒什麼好怕嘛。」

塔馬雙太郎的話,讓島崎直哉的肩膀直發抖。

「可以想像,那套圖反而會成為社會話題,能賣個更好的價錢呢。」島崎死死盯著塔馬。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由我這個策划了擅自刊載的人,來給你做提醒,確實比較奇怪,不過至少也對你公平一點。話說在前頭,就算你想拿錢賄賂《美術現代》也沒用。你要是能開出五千萬或許另當別論,不過這家雜誌社,不會因為小錢而動搖,而且,這是個能夠堂堂正正獲得利益的素材。造假問題特別能夠吸引讀者的興趣,你不會不知道吧?而且,我這邊有杉原,就算你想拿錢解決,杉原也會告訴我,我會立刻收回原稿,投遞給別的雜誌。這回可就不會告訴你是哪家了,也能給你增添一些推理的樂趣。」塔馬雙太郎說完,拿著賬單站起身。

「等一等嘛!……」島崎直哉緊緊地抓住了塔馬雙太郎的手腕,「你是想威脅我?」島崎畏畏縮縮地問塔馬雙太郎,塔馬雙太郎沉默不語。

「那我們就來談一談條件吧。」

「談條件?」塔馬雙太郎凌厲地瞪著島崎直哉。

「我去跟松岡先生說一聲,兩三千萬的話……」

「總算主動招供了啊。」塔馬雙太郎安心地笑了,「杉原,已經足夠了吧?」

杉原允聞言,按下了藏在包里的錄音機的停止鍵。

「混蛋!你們設計我?!」

島崎直哉縱身來搶磁帶,卻打翻了桌子,把杯子摔了一地,引得店主慌忙跑來。

「要打架請去店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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