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散線 第五節

塔馬雙太郎心情沉重地打開了公寓的門。自從早上接到電話,得知津田良平確實去了甲府,塔馬對津田的疑惑,就不停地膨脹起來,在新幹線列車裡,他也沒有心情跟杉原允說話。

塔馬雙太郎想不出來,津田良平要對自己撒謊的理由,更重要的是,認真對待研究是津田的本分,對塔馬有隱瞞還好說,但他絕不會發表欺騙讀者的研究。

「不對不對!……」塔馬雙太郎又是搖了搖頭。針對天童廣重的論文,津田良平無疑是認真、嚴肅的,任何地方都沒有絲毫妥協。所以,塔馬雙太郎才無法理解,津田良平為什麼隻字不提對甲府和山縣大二的調查。

塔馬雙太郎把旅行包隨地一扔,從冰箱取出來一罐啤酒,打開拉環。進嘴裡一陣苦味。

「津田良平悄悄地去了甲府,他到底是想確認什麼?」

塔馬雙太郎清楚,津田良平的行動,無疑跟歌川廣重的甲府之行有關。可是山縣大二的生活時代,跟歌川廣重相差足有七、八十年。除非發現相當有力的證據,否則很難把兩人關聯起來。

塔馬雙太郎站到津田良平的角度,開始進行推理。雖然塔馬還沒有得出答案,但必須承認:山縣大二跟歌川廣重的天童旅行之謎,一定有著相當重要的聯繫,沒有這一大前提,推理就無法開始。

那麼,首先就應該仔細閱讀山縣大二的傳記,這一步塔馬雙太郎也做過了。接著是重新審視歌川廣重的一生中,有沒有山縣大二的影子,這一來……就會發現廣重曾經去山縣大二的故鄉甲府旅行。這件事情是應該判斷為偶然,還是視之必然?津田良平的觀點無疑是後者。不過,塔馬雙太郎並不認為,津田良平會僅憑這點根據,就擅自拜訪甲府。

塔馬雙太郎住在東京,從那裡前往甲府的距離都夠嗆,就更別說津田良平生活的東北地區盛岡了,這絕非輕易就能夠去的地方。果然應該是在重新審視歌川廣重生涯的過程中,津田良平發現了足以讓他決心去當地走一遭的事實。

「問題是,津田良平這小子,究竟讀了哪本書。」塔馬雙太郎感慨地自問著。

如果是特殊的史料,塔馬雙太郎也沒有辦法,沒有材料,推理也就沒有辦法進行。不過,津田良平並非專攻歌川廣重的硏究者,他有可能得到如此稀罕的史料嗎?如果鑽硏謎題超過十年,或許會用過鮮有人知的史料,可是,津田良平分明是在去年十月,才終於複印了山縣大二的書,應該沒有這可能,最多不過重讀了幾本現有的關於歌川廣重的研究書籍而已。

塔馬雙太郎開始回憶津田良平的藏書。天童廣重之謎本來就是無人著手的領域,津田良平看起來也明白現狀,有年頭的文獻,都是靠圖書館的摘選、複印湊合。那篇發表在《美之華》雜誌上的論文,列出的參考文獻就非常少。

「內田先生的《廣重》,還有林先生、鈴木先生和小島先生的文獻,就這種程度而已。」塔馬雙太郎自問自答。

這些書,塔馬雙太郎的書架上都有。在大學的硏究室里,塔馬雙太郎靜不下心來,他就把書都搬回了公寓。塔馬起身離開沙發,把這四本書抱了過來。

塔馬雙太郎喝著啤灑,慢慢地翻閱著目錄,現在只需要關注甲府問題,雖然幾本書都是大部頭,但排查起來倒容易。

「果然只能靠這本啊。」塔馬雙太郎想著,隨手拿起了內田實的《廣重》,點頭的同時,又不禁失望地嘆了一口氣。

鈴木和林的書中,幾乎沒有關於歌川廣重前往甲府旅行的記述,小島那本收錄了廣重的甲府日記,不過相同的文章,在內田的書里也有。就等於是說,高評價的四本硏究書合在一起,關於甲府的旅行,也只有日記而已,現狀就如此可悲。

「津田先生難道是看到了其他史料嗎?」塔馬雙太郎捫心自問。

推理碰了壁,關於日記的話,塔馬雙太郎自然也讀過,沒有什麼值得起疑的部分,只是幫助確認歌川廣重去過甲府旅行,這一事實而已,塔馬雙太郎對此並沒有過多興趣。

歌川廣重的日記,包括天保十二年四月二日,從江戶出發,到同月的二十三日為止,在甲府逗留期間的記錄,以及同年十一月十三日到二十二日期間,在甲府的日常記錄兩種。由於四月到十一月之間,有相當長的一段空白,硏究者們認為他曾一度返回江戶,而後再次拜訪甲府,不過也只是想像,事實如何並不清楚。原本日記里還隨處插有歌川廣重的信手素描,可是,實物已經被燒毀了,現在只能憑几張照片,以及印刷出版的文章,一窺日記的原貌。

「唉呀呀!……」

塔馬雙太郎把沉甸甸的書,攤開來放在桌上,開始閱讀起甲府日記。這並不是新的史料,之前塔馬已經讀過一次了,重看的熱情自不如前。

然而,還不到十分鐘,塔馬雙太郎就被激烈的驚愕感所衝擊。

「我的媽喲!……不是吧……竟然在這種地方!……」塔馬雙太郎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塔馬雙太郎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地閱讀著那段文字。

「哇噻喲,競然交代得清清楚楚。」塔馬雙太郎激動地手舞足蹈,他不禁捫心自問著,「渾蛋,之前怎麼會看漏了?」

稍微一琢磨,塔馬雙太郎就想通了。

塔馬雙太郎最初讀這日記,是在津田良平的論文,剛剛發表以後,因為兩人約定,一起調查天童廣重之謎,為了惡補基礎知識,塔馬雙太郎便重新閱讀了很多研究書。

不過,當時他絲毫沒有想過山縣大二會跟歌川廣重有聯繫,甚至連山縣大二是甲府人都不知道,純粹是抱著對廣重旅行的好奇來讀。那種情況下,就算看到這段描述,自然也會一視同仁地一讀而過。只有當山縣大二成為關鍵詞的時候,這一部分才有重要意義。

而津田良平正是掌握了這一關鍵詞。他肯定也看到了這個部分,可想而知他有多麼激動。有了這段記述,會想去當地確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津田良平心中一陣苦悶,這下他明白津田的目的了。

塔馬雙太郎死死地盯著那段文字。

四月五日,是歌川廣重剛剛到甲府當天的日記,記載的事情要遠遠多於其他日子,可見歌川廣重當天的興奮。

一早從墨野田的旅館出發,翻過笹子山嶺,沿著鶴瀨、勝沼、栗原、石和……一邊觀光,一邊直奔甲府而去,最終,歌川廣重順利地抵達甲府入口。問題是在這之後。

―經過繩手,歌川廣重來到了甲府的村子,這裡有名叫「酒折宮」的古迹,歌川廣重便從正面繪製了神體的素描。

塔馬雙太郎撓了頭撓:「酒折宮啊……」

對山縣大二而言……不對,當歌川廣重拜訪時,這座神社對當時,所有的抱著勤皇思想的人而言,都相當於聖地。不過對其他人來說,卻是連觀光勝地,都算不上的荒廢神社,並不值得從早晨起來,走了一整天路的歌川廣重,特意趕到那座神社去參觀。

然而,歌川廣重確實去了酒折宮,參拜之後就找了旅館投宿。歌川廣重之後在甲府,停留了十幾天,就算被人邀請,他也可以先休息,再觀光。常識性地考慮,廣重不至於爭分奪秒地去看神社,只能說酒折宮對他而言,意義非常。

「酒折宮啊……」塔馬雙太郎再次在心頭,默默地念叨起來。

或許只是一點線索而已,但是,塔馬雙太郎感到複雜糾纏的線索,似乎正被逐一解開。

這時,電話響了。是還在盛岡的真蒼打來的。

「有良平哥哥拍的照片。」電話那邊傳來女性尖細的聲音。

「是什麼照片?」塔馬雙太郎隨即追問。

「是去甲府時拍攝的,影集沒有跟資料放在一起……」真蒼激動地說,「早上接到塔馬先生的電話之後,我請姑姑幫忙找到的。照片上沒有良平哥哥,看得出那是取材照。」

「那些照片現在就在你手邊嗎?」

「就在我這裡。」真蒼肯定地說,「照片背面還有良平哥的簡單筆記,基本知道,是在哪些地方拍攝的。」

「應該有個叫酒折宮的神社吧?」塔馬雙太郎激動地問,真蒼聞言,立刻確認起來。

「塔馬先生怎麼會知道?」重新拿起電話的真蒼,難以置信地問道。

「你知道那間神社的來歷嗎?」塔馬雙太郎反問真蒼,後者似乎很茫然。

「是山縣大二為了歌頌日本武尊偉業,重新建造的神社。」塔馬雙太郎驕傲地大聲說道,「從歷史意義上來說,那是成為明治維新源流的神社。」

「什麼,明治維新的源流……」真蒼驚呼起來。

「歌川廣重那小子也到過那兒,津田先生無疑是為了弄清楚,廣重去那裡的目的,才去了甲府。」塔馬雙太郎的說明,讓真蒼無言以對。

「我想,歌川廣重也是勤皇思想的擁護者。」塔馬雙太郎下了斷言。

如果這一假說成立,牽涉天童的種種謎題,和歌川廣重那費解的死因,都將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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