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撒線 第八節

一行人跟著島崎直哉到了目的地,那是一間如他所言的雅緻店鋪。粗略粉刷的白牆上,裝飾著好些很上格調的畫,櫃檯和桌子上也擺滿了古玩。希臘一帶的古董鋪,一定就是這種氛圍吧。店內燈光很暗,猶有地窨子的感覺,更給人沉靜的印象。桌上蠟燭搖曳的小小火苗也如夢似幻。

「這家店的名字怎麼念?」

「karune……白天這裡就是一家咖啡館。」

真蒼幫助盯著廣告箱的杉原允,輕鬆地解答了疑問。勉強還能知道「華瑠煉」的前兩個漢字讀作「karu」,「煉」字就有些生僻了。

「這兒的老闆娘是個大美人,每天都會來這兒,可惜現在似乎在後面的店裡。」坐到包廂里側的島崎直哉說道。

真蒼似乎也知道老闆娘,嗯嗯地點著頭。

「她經營了好幾家店面嗎?」

「不,往裡是一家古美術店。我家展銷會開場的時候,她來捧過我的場,相互之間也就熟識了起來。」島崎直哉笑著說,「她是個跟小姑娘一樣,喜歡古董洋娃娃的老闆娘呢,自己也打扮得像人偶一樣。」

「這店裡的擺設品位挺高。」塔馬雙太郎打量著裝飾在包廂牆上,畫框里的蒙娜麗莎。當然,這是複製品,就連運筆都被印刷得極其忠實,水平遠在不入流的真跡之上。這是進口商品,只在盧浮宮之類的一流畫廊才有。

「嚯……就連複製品都這麼貴啊!……」遠超意料的價格,讓真蒼大吃一驚。

「是為研究者之類的專家製作的。」島崎直哉補充道,「這些日本人啊,看來是不承認複製品的價值,是真是假,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是不管多麼有錢,也買不到盧浮宮裡的米羅維納斯,所以就只能靠著照片解饞,日本人儘是這種貧乏的想法。假如是巨富,就會比照實物,做個一模一樣的放在房間里,這是自然的欲求。如果無限接近真品,要價高也是理所當然。自然不會達到真品的價位,十分之一左右的話,就會爽快地支付了。這跟鐘錶之類的拷貝商品還不一樣。據說是個阿拉伯國王吧,他看上了倫敦塔里的王冠,就讓蒂芙尼給做個一模一樣的。雖然因為寶石不夠,實際成品要比實物小一些,當時也花了將近十億元。可是歸根結底,那也只是倫敦塔王冠的仿造品而已,讓日本人說,肯定會笑話他傻吧。當然是指生活在黑白分明世界的日本人。」

「十億元的仿造品……」真蒼目瞪口呆。

「既然是仿的,還不如不要。雖然聽起來清高,其實也是買不起真品的日本人,給自己找借口罷了。」島崎直哉似帶諷刺地笑了,「說來可笑,這世上有太多的人,根本不知道馬約爾 的青銅雕塑有很多件,還以為不是鑄型製作,而是把鐵弄軟後手工捏成的。竟然還有花重金買下,卻因為巴黎近代美術館有相同展品,而找畫廊退貨的傻子。簡直是……我們就是跟這種程度的傢伙打交道。就算是浮世繪的複製品,從雕版到印刷,全靠手工完成的話,需要莫大的人工費。製作四百幅,粗略估算也需要五六百萬圓。再考慮到買剩下的,每一幅畫的定價,最低也要兩萬日元,可還是不斷被人抱怨,複製品都賣這麼貴。遇到這種人,我真想告訴他們,有本事自己去做一做看,要是能做出四百幅一樣的,我花八百萬全買下。」

雖然島崎直哉的贗品標價,實際上遠遠不止兩萬日元的價格;但是,塔馬雙太郎也同意他的意見在理。大多數人恐怕都認為,如此昂貴的複製品毫無意義吧,不過關係到浮世繪,確實有單靠照片無法還原的部分。比如不使用顏料,而是靠木版印出凹凸感,或是用力摩擦表面給顏料上光的技法。普通作品確實靠照片,就能夠充分想像實物;可是,幕末時期的浮世繪,大多都是用了特殊技法,就算構圖相同,照片和實物的印象卻相去甚遠。打個極端的比方,就好象梵·高的向日葵照片,被去掉了黃色一樣。正因為如此,研究者和愛好家們,才要求忠實再現原物的複製品。如果缺少忠實的手工印刷複製品,研究就無法進行。

「哦,來了來了。」

入口的門開了,島崎直哉望過去,揮手打起了招呼。一位矮個兒如蒲公英一般、招人愛憐的女性報以微笑。

「今天晚上可是全明星陣容。」島崎直哉心情大好地沖老闆娘招了招手。

「塔馬先生,你來猜猜她多少歲了。」

「你又來了?」老闆娘仍是笑著,在塔馬雙太郎身邊坐了下來,然後向全員打了招呼。

「是天童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呢。」島崎直哉笑道,「既然讓猜年齡,肯定就說明,實際比外表大很多。單純看樣子像多少歲?」島崎又問杉原。

「撐死也比津田先生小吧……」杉原允笑著說,回頭沖津田良平一聲招呼,「津田你現在多少歲?」

「畜生,你連津田先生的歲數都不知道,還敢作比較啊。」塔馬雙太郎的話把老闆娘也逗笑了。

「所以說是印象的問題嘛……津田看起來也比實際年齡小,老闆娘應該再小個五歲吧。」杉原允激動地說,「真蒼你是二十六來著?那還該往下減少。」

杉原允毫無顧慮地,拿真蒼和老闆娘作著比較。老闆娘只是眼角帶笑,做出一臉嚴肅的模樣。

「能開這種店,恐怕怎麼也不可能才二十歲前後吧?」

老闆娘聽了「噗哧」笑出聲來。

「津田先生多少歲了?」島崎笑呵呵地問道。

「三十三歲了。」

「看起來像是二十四歲,實際是二十八歲,准沒錯。」

「還差得遠。要是二十八歲,哪兒稱得上七大不可思議嘛。給個提示吧,你們已經見過老闆娘的孩子了。」

眾人啞然。

「那就是她的女兒。」

島崎直哉指著在櫃檯工作的女子。她穿著可愛的圍裙,正為老闆娘泡著紅茶,意識到眾人的視線後,她抬頭沖這邊點了點頭。

「別開玩笑啦!……」杉原允不敢置信。這麼看起來,那女孩兒和老闆娘的年紀,也就差個五、六歲。

「我是昭和二十二年 出生的人。」老闆娘公布了答案。

杉原允誇張地嚇了一個倒仰。說到昭和二十二年,那就跟塔馬雙太郎同歲,津田良平和真蒼兄妹也都大吃一驚。

「怎麼樣,都想看看她的戶籍抄本了吧?扮年輕的功力,都該進吉尼斯世界紀錄了。」島崎直哉笑著開玩笑說,「不對,老闆娘這還不能叫扮年輕,是就真長得年輕,被稱作天童的八百比丘尼 呢。」

塔馬雙太郎也同意島崎直哉的形容,在昏暗的光線下,老闆娘的皮膚就如少女般潤澤。

「先就給介紹來著,這位就是著名的塔馬雙太郎先生。老闆娘也聽過他的高名吧?」

老闆娘立刻點了點頭說:「真是一個少見的名字,剛才島崎先生提到時,我就想會不會是他呢。後面的店裡有塔馬老師的著作,若是方便的話,可否請您簽名?」

「唉,連說話都畢恭畢敬了。」

島崎直哉苦笑著介紹了杉原允和津田良平二人。老闆娘自然知道《美術現代》這本雜誌,或許因為天童廣重的關係吧,連津田良平她也知道。

「沒想到良平哥還是個名人呢。」真蒼快活地拍著津田良平的肩膀。

「塔馬先生表揚你這家店有品位呢。」島崎直哉說得就像是自己的功勞。

「沒想到啊,天童真是個好地方,來這一趟太值了,兩手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啊。能像這樣被兩位大美人陪著喝酒,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估計也是最後一次了。」

也不知道他的話里有幾分真,杉原允起身,跟老闆娘和真蒼碰了杯。

「對了,對了,把最關鍵的繪畫日記給忘了。」島崎直哉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不過沒法在這兒看吧。」

桌上已經被玻璃杯、和盛小菜的碟子給佔滿了,其他包廂里也還有客人。

「後面的店關了嗎?要是關了,能不能借來一用?」島崎直哉跟老闆娘商量起來。

「剛才就把供曖關了……不過還不到十分鐘而已,應該不太冷吧。」

「嗨,喝兩口酒就暖和了。」

「那裡只是一個茶室大小的小店而已,沒法裝下全員,而且還擺著商品。」

「那我就不過去了,真蒼應該也沒有太大的興趣。」津田主動提出留下,反正他已經看過一次,沒必要再去佔地方。

那裡的確是一間狹窄的小店,大約八塊榻榻米大小的空間,被分作了兩塊,靠前的部分,擺放著以洋娃娃為主的西洋古董和民間藝術品。由於最大限度利用了有限空間,站進三個成年人,就已經挪不了身子了。相比較而言,靠里的部分鋪著榻榻米,顯得更寬敞些,放置著茶具或是大個的罐子,跟西洋古董形成鮮明對照。

黑漆五斗柜上堆著華美的千代色紙,或許是老闆娘的喜好吧。說寬敞,也只是跟外側相比而已,實際上,塔馬雙太郎一行四人在榻榻米上一坐,幾乎就沒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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